缚骨为牢(五)

    “呜——”

    灵灵喉间溢出低低的哀叫,一双小短腿在强烈的窒息感下狠狠一抽,险些踹到陆令遥丹田处豁开的血洞。

    那处剑气森森,血流不止,行止之间,清丽的月白法衣早已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她眼睛危险地眯起,拽住灵灵胡乱扑腾的小腿,刚要下狠手,腕骨处冷不防地被人以巧劲儿一摁,剧烈的酸软霎时间蔓延到指尖,紧扣的手指兀然一松,灵灵软胖的身子猛地下坠——

    萧炽忙拦腰一捞,稳稳地接住了灵灵,继而后撤数步,将其掩到身后。灵灵双脚甫一落地,立即躲到墙角,放声大哭起来。

    他扯着衣袖抽抽噎噎地控诉,“丹霄她......嗝......想杀我......”

    萧炽神色无波无澜,相隔数尺,一身的防备姿态,只略带审视地盯着她冷淡至陌生的双眼。

    女子亭亭而立,妖异的红痕仿若一抹飞凰的尾羽,在她的眼尾轻巧一掠,转瞬没入鸦黑的鬓发,魅然不可直视。

    “小胖子,”陆令遥眉眼微弯,仿佛挂着清甜的笑意,眼底神色却又明晃晃的漠然,“你搬来的救兵弄疼了我,你说,我该怎么教训你们才好呢?”

    灵灵抽泣声突然一停,将身子蜷缩得更紧,小小一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引起她的注意。

    陆令遥指间悄然翻动,一印未结,一条纤细的小火龙不知何时绕着裙摆攀缘而上,金鳞细尾一瞬收紧,牢牢缠在她的腕间,暖而不烫,莹润的龙角如两粒小米般缀在额间,正无辜地瞧着她。

    似乎没什么攻击力。

    她动了动手腕,灵气滞涩不前,两条小龙如环环套上的金臂钏,像是禁锢,又像保护。

    陆令遥嘲讽一笑,“怎么说我也是飞升过的神仙,你不会以为一条幻化的小龙就能困得住我罢?”

    “你不是她。”笃定的男声传来。

    陆令遥怔然抬眼。

    萧炽颀长的身形隐在灯下,分明距离这样近,她却好似没听清似的,挑眉问道:“你说什么?”

    殿中静寂一片,灵灵擦掉眼前糊成一片的泪水,尽力地睁大了眼,想看清女子的模样。

    萧炽声音沉沉,细听之下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惨然,他冷然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女子,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说,你不是她。”

    陆令遥忽地笑了数声,飞溅的星星残血落在眼下,好似一滴凝结的血泪。她煞白的双唇无声地轻启,掉落在地的碧虚陡然发震,半截白绸裹端的纤薄剑刃不知从何处飞出,将缠腕的金龙一劈而散。

    女子身姿快如疾电,还没等灵灵看清,一柄冰冷剑刃已然抵上了萧炽的心口。

    “都说世间男子多薄幸,此话果然不假。”

    她音色泛哑,脚尖踮起慢慢靠近,苍白的唇几乎快要擦过萧炽的面颊,“我不过是沦落魔道,你就不肯认我了?”

    萧炽眉头紧皱,将头一偏,躲过了她的触碰。

    两厢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令遥小臂沉沉,泛起难捱的酸痛来。

    她眼底渐渐生了细红的血丝,衬得毫无血色的脸更显苍白。

    “怎么不反抗?”陆令遥面上尽是嘲弄的笑意,“是怕自己杀不了我,还是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把我这入了魔的堕仙,斩草除根呢?”

    她话音刚落,萧炽垂在身侧的手突地一抬,重重的击在她的虎口处,半截泛黑的剑刃一偏,被他扯下白绸朝地面打去。

    碧虚剑铮然一出,恰与断刃相接,三尺剑锋青光幽幽,两截断剑如淙淙流水般融铸一体,丝毫看不出断裂过的痕迹。

    它如一叶无主扁舟,在殿内漂浮不定,寻不见主人的气息。

    陆令遥彻底冷了神色,此剑以天河一段为首,将下刃的凶性包裹压制,一旦重新合二为一,就是一把彻头彻尾的神剑。

    是她入魔之魂,再也不得碰的神剑。

    她闭了闭眼,掩饰住眼底的撕扯与不甘,翻手成决,凝水为刃,无数水珠相聚相结,幻化成尖锐的长刺,齐齐朝萧炽袭去。

    萧炽悬身飞起,额心金光涌动,一面巨大的金色火盾瞬间张开,炽烈的火焰将飞来的水刺悉数吞噬,转眼间便化为丝丝白烟。

    陆令遥的攻势步步紧逼,她本就是法诀一道的个中高手,各式阵法攻决信手拈来,即使手中无剑,招式依旧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招架。

    眼见攻者攻无可攻,防者退无可退,陆令遥眼波一转,竟在萧炽眼前虚晃一枪,转而向灵灵攻去。

    一簇火绳如疾速下坠的流星,猛地圈住了陆令遥的腰肢,生生遏住了她的动作。

    “滚出来。”

    她侧头一瞥,萧炽两指并在身前,一手负剑于后,烈火之间瞳色明灭,一点神印缀在眉心,仿佛凌霄之上,杀神降凡。

    “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滚出她的身体,我还可饶你一命。”

    陆令遥这具躯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再失去手中的冥河凶刃,一时落了下风,她深深喘息了片刻,竟身子一软,半伏在地吐出血来。

    萧炽脸色一白,勉力止住了上前搀扶的手。

    她本就重伤难愈,还被这不知底细的魔头趁机夺舍,也不知将底子伤到了何种地步。

    剑风突起,陆令遥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眼前忽地一亮,仿佛水波盈盈纵横,颈间却是一阵刺骨的凉意。

    她望向萧炽怒气滔天的眼,一瞬间恍惚不已,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这把剑还有指向她的一日。

    还真是柄养不熟的东西。

    陆令遥握住近在咫尺的剑刃,腥红的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她神色几许疯魔,盯着染红的剑尖,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她?那我是谁?”

    “那我是谁!”

    她猝然抬眸,一双眼中恨恨含泪,声嘶力竭。

    “如果心魔不是我,那我又是谁,你说啊!”

    萧炽持剑的手猛然一颤,本离了几寸的寒刃却被她猛地一拉,他回手不及,竟真的被她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来。

    “铮——”碧虚剑脱了手,刺入地面。

    萧炽摁住她自伤的手,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再敢伤她,我必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陆令遥唇角一勾,绽开一个肆意的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她的心魔,你要我魂飞魄散,你的心上人也休想好过!”

    她指尖蘸了蘸颈上的血,在唇间轻点,似乎将萧炽的双瞳当成了一面黑色的镜子,全然不顾他眼底腾腾的杀意,旁若无人装点起来。

    唇上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渐渐染红了惨白的底色,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乍一眼看去,仿佛才做好的纸偶,只来得及上色了唇。

    萧炽牙关紧咬,片刻后冷笑了一声。

    “心魔?”

    这孤魂野鬼还妄想骗他。

    阿遥即便真生了心魔,也不会对一稚童下手,更何况......

    以她的心性,绝无入魔的可能。

    “你不信?”陆令遥捂着心口闷咳几下,眼底的红意稍稍减退,心绪似乎终于平静了几分。

    她微微仰头,一滴泪倏然落下,哑声问道:“你是不信她会生心魔,还是......”

    “无论是非,你都要护着她呢?”

    萧炽皱了皱眉,似是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什么是非?”他不解反问道:“她就算成了魔,也不会杀不当杀之人。”

    “不会有是与非。”他使出的回春术有些笨拙,如窜动的火星,一点点修补着她掌心的新伤。

    萧炽不合时宜地想起初遇她的时候,他从破开的踆乌渊逃走,几番周旋后被恶人重伤,在呼啸的罡风中失去神智,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归于何处,只想烧尽周身的神骨灵脉,与娄家父子同归于尽。

    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救了回来。

    萧炽柔和了眉眼。

    “她天生就该是九天之上的神,永不堕灭。”

    陆令遥怔怔半晌,神色几经变幻,癫狂与讥嘲都消失不见,最终归于一种凄然的死寂。

    “呵。”

    她收起那些假作的情态,沉默地垂着首,反倒更像陆令遥本人,她一把甩开萧炽,指尖摩挲着掌心刚刚愈合的新伤,冷冰冰地吩咐道:“深谷下的龛笼中有一味紫色丹药,能止住这具躯体的血,你去取来.....”

    似是再也撑不住了,她话未说完便瞳孔一散,双眼紧闭,直直晕了过去。

    萧炽才险险将人接到怀中,无妄山禁制忽然传来一丝细微至极的波动,如碎沙入海,滴雨落池,似乎是知晓法诀的内门弟子打开了山门,悄无声息地潜入,令人难以察觉。

    可无妄山,早已经没有弟子了。

    萧炽走到墙角,将灵灵扯起身,细细地拭去他颊上未干的泪痕,道:“好像有追兵来了。”

    灵灵打了个哭嗝,结结巴巴问道:“那......那怎么办,你不是说这里没人能进来吗?”

    “我也不知道,”萧炽摸了摸他的脑袋,塞给他一块儿糖糕,“趁上清没人发现,你快回青灵殿去罢。”

    灵灵浑身一震,连哭都忘了,“你这就要赶我走啦?”

    萧炽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笑道:“你不是害怕?”

    “谁说我害怕了!”灵灵耸了耸鼻子,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我都听明白了,又不是丹霄恩将仇报要杀我。而且.....而且那人弄坏了丹霄送我的镯子,我还要找她算账呢,丹霄她承诺的好吃点心也还没给我。”

    他声音越说越小,只剩下蚊蝇般的呐呐声,“我要等,等丹霄活过来了再回去。”

    “砰——砰——”

    殿外突然一声一声的响起有节奏的扣门声,在无声的夜中尤显诡异。

    萧炽眼神一冷,掐了掐灵灵的脸,“那秘库中没什么危险,你去替我取一下那枚紫色丹丸,好不好?”

    灵灵哭得太久,脑子发蒙,下意识地点了头,反应过来又问:“那你呢?”

    “我?”萧炽收紧手臂上的护腕,拾剑而出。

    “上清这般穷追不舍,总该叫他们的人,吃点教训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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