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武当山顶的夜空,群星淡淡,明月高悬。

    主峰天柱峰,拔地崛起,周围七十二峰如覆钟峙鼎,离离攒立,静谧幽深,仿佛历经重重岁月的登仙者,环抱着山中红墙殿宇。

    山间石阶上,一个人影踏月而来。

    他跑动得十分熟稔,曲折路上没有片刻停顿,路过一处院墙,他长腿一蹬,单手撑住墙檐,身法清俊如游龙,飞进掌门院内。

    周蒙房间的灯火还亮着,打坐的身影被晃动的烛光映在窗上。

    忽然,他半闭的眼睁开条缝,看向门外。

    他算到今夜有客。

    “太师爷,您老还没睡呐?”

    某个混小子的声音传来,周蒙板着脸,用掌风掀开那扇薄薄的木门,低喝道:“臭小子,就是你害得老夫熬大夜!”

    王也堆着一脸不要钱的笑,大剌剌跨进门,三两步走到周蒙跟前,假模假样地给他锤肩膀,边锤边夸:“哎呀呀,您这身子骨,多硬朗,保养得真好嘿。”

    周蒙两道太极劲弹开“不肖徒孙”的爪子,环着手臂看向王也:“少贫,说罢,回来干啥?”

    “这不是想您和师父师兄师弟想武当了嘛……”

    王也锲而不舍地粘太师爷身边,运炁捏诀的手此刻换做澡堂按摩工的手刀,不轻不重地给周蒙疏散筋骨。

    周蒙眼睛一眯,很受用。

    “太师爷,您还记得我小时候肠胃炎那次吗?吃瓜吃的。”

    “嚯,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你呀,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那次把你师父急得哟,胡子都快揪掉了。”

    王也进一步探问:“这不还是您教我的三清指管用嘛,您当时说是您小师弟琢磨出来的?是哪个师弟啊,现在还有联系吗?”

    周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朝向王也,却仿佛在注视着某种遥远的东西,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小也子,你到底想问什么?”

    “是这样的,我这几天在查一个朋友的下落,阴差阳错呢,查到了她家老太太的事儿,这老太太......”

    王也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顿了顿,小心翼翼递给周蒙:“如果小的我没猜错,太师爷,您节哀。”

    那张照片,刚好能看见老太太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王也看见,周蒙古水无波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悲伤的神色,眉眼周围的沟沟壑壑几乎缩成一团,嘴嗫嚅了几下。

    他似是不忍再看,将手机息屏交还给王也:“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头发花白的佝偻老者陷入了回忆,良久不吐露一个字。

    王也在一边等了半晌,隐隐浮出心焦,他今天晚上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嗡嗡。

    杜哥给他发微信了。

    王也祈祷了一秒别是坏事儿,一点开,是一段监控视频,场景看着像某个酒店宴会厅,厅上男男女女,谈笑风生的,举杯相庆的,活脱脱一幅名利场的真实写照。

    【也总,右下角那个】

    循着杜哥的指引,他锁定了一个浅粉长裙的女孩,以及她身边亲昵地搂着她柳腰的男人。

    捏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由于是背面,王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可下一秒,两人转身朝向对方,碰了个杯。

    王也能清晰地看见女孩的侧脸,她微微仰头,将玻璃高脚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笑着同她的男伴说了些什么。

    视频到此结束。

    王也皱着眉,在对话框中打到:

    【杜哥,是她,继续盯】

    他重重地将手机揣兜里,转向缄口不言的师周蒙:“师爷,您就告诉我吧,那位前辈的事儿。不瞒您,我要找的人,就是前辈家的孙女儿,她现在处境不太好,我得先知道一切,才能帮她。”

    “都是命啊。”周蒙无奈喟叹:“小王也,太师爷知道,虽然你平时又懒又浑的净气人,可骨子里,是个志虑忠纯的好孩子,大是大非上拎得清,我也就不瞒你了。”

    王也挠挠头,自动过滤掉“又懒又浑”:“您夸得对。”

    “我这师弟啊,是个能人,天资好,爱琢磨,早年在师门,剑术、拳法、奇门,都是一等的。师父对她寄予厚望。可谁承想,她下山一趟,回来时竟为了个男人,求师父许她还俗。”

    “那个男人,是丹阳楚家的长子。这楚家,传说是屈原一脉的后人,历经时光,改以故国为姓,族中人掌握些祭祀,占卜的手段,平时以操持祭礼为生,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

    “那年时局动荡,师弟嫁过去后,就鲜少联系师门了。再听到音信,就是她男人被逼死在南京城的噩耗了。”

    “南京城?”王也思忖片刻,神色黯然道:“37年的时候吗......”

    “三十万人呐......作孽!”周蒙叹息:“那时候师弟怀着身孕,不然以她那烈性子,非得提着剑去南京城殺小日本去。她没了丈夫,娘家也没人了,可就是犟着,不愿回山门。”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可十几年前,她带着她六七岁的小孙女,求上武当来了。”

    这个小孙女就是陈兮。

    “那孩子从前受过太多磋磨,被师弟送到我面前时,已经快神志不清了。她求我,想个办法,给那可怜的孩子找个安全地界,从此改名换姓,做个寻常人。”

    王也揪起了一颗心,脱口而出:“她怎么了?”

    “说来话长,若要一言以蔽之,且算是,豪门恩怨罢。”

    周蒙撂下一句云遮雾罩的话,起身在床角木柜里翻找着什么。

    王也看太师爷慢条斯理的动作,忍不住开口:“太师爷......”

    终于,周蒙在柜子底层,找到了一本书样的东西。

    “小也子啊,这是那娃娃当年留在我这的东西,她啊,瞧着小瘦猫似的病弱,可精怪着呢,不想写的暑假作业,就塞在了灶里,亏得我捡出来,才留到了今天。”

    他将那本泛黄的作业本递给王也,示意他打开。

    作业本里是一笔未动的数学题,王也翻了几下,目光落在本子的侧沿,稚拙的字迹有些模糊,他盯着那三个字,默念起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褚扬清。

    “师弟回武当后,我才知道,当年战乱,楚家不知怎的得罪了日本人,因此避世多年,师弟也在那时候生了孩子,为掩人耳目,给她儿子改姓成衣者褚,听说他后来争气,又赶上时代发展红利,开了个公司,家大业大的,就是子嗣缘淡,二十几年前才有后,算是老来得女吧。”

    周蒙指指作业本上的名字:“就是这个娃娃。”

    王也攥着那个小小的作业本出神,他总觉得自己应当知道点什么。

    褚... ...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好像总念叨一个叫“老褚”的,太师爷之前说的豪门恩怨,或许可以找他老爹打听打听,还有褚扬清这名字,听着耳熟啊。

    思绪不受控地回到十几年前第一次上武当,在真武大帝神像前叩问自身本源的那个暑假。

    一个模糊的,小小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古树下,蓦然回望。

    【你叫什么名字?】

    命运,玄之又玄,只是当年匆匆一面,便仿佛扣动了命运的扳机,那颗子弹穿越时间,穿越物是人非,来到王也眼前,倏忽而过。

    他望着周蒙,醍醐灌顶般地笑出来:“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仙女儿?感情是您当年诓我,欺负我一六岁小孩呢。”

    周蒙干咳两声:“谁让你小子非要刨根问底呢,当时不方便让人知道这丫头藏武当,这不只能说,你运气好,碰着仙女儿了吗。”

    王也附和:“运气是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又让我撞上了呗。”

    他看了眼时间,快转钟了。

    “太师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他把那本“穿越时空的作业”塞进包里,面朝着周蒙行了一礼:“小也子拜别了,您保重。”

    王也背起双肩包,将半永久鸭舌帽扣回头顶,推门欲出。

    他余光看到,他的太师爷正目送他。

    这小老头儿,挂着心呢。

    于是他暂停了迈出门的半只脚,灿烂地笑着对周蒙说:“等事儿都落听了,我带她回来,给您看看。”

    夜深风露重,连空气都沾染了潮气。

    王也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山中气息,恋恋不舍地准备告别武当,与山下的张楚岚冯宝宝会合。

    手机突然嗡嗡起来,是杜哥电话,开口就是:“也总,那姑娘跟姓李的进房间了。”

    被空气呛了一口的王也僵在原地,被雷劈了一样的无助,颤声道:“靠,这么快吗?”

    “是的,刚进去,现在怎么办,要整点活拦下来吗。”

    “拦......算了,先等我过来,免得坏她事儿。”

    来不及感慨,王也揣起手机,撒丫子就跑。

    走山里的台阶还是太保守,慢,他干脆一个飞身窜上墙檐,直接上房,顺着错落的屋顶往山下狂奔。

    瓦片有些湿滑,他免不了几个趔趄,但还是稳住身形,继续奔。

    有几片被他绊动的瓦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家皮猴子大晚上的不睡觉上房揭瓦了,师父也不管管!”

    叫嚷被耳边呼啸的风裹挟,渐行渐远。

    王也听出那是云龙道长的声音,可他哪有闲工夫停下,只能苦笑着在心中回应。

    对不住喽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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