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山位于上京以北两百里,一夜快马奔袭,次日清早便抵达。两人在山口歇息片刻,一人啃了个饼,便骑着马往山里去了。
此处的山并不高,只是周边群山环伺层峦叠嶂,不熟悉地势很容易迷失方向,幸而吴阿九来过几次,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进了七星谷。
顺着山谷中的溪流一路向上,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看见一座小院。
一个药童正在院里晾晒草药,吴阿九走上前去,手里的剑敲了敲爬满藤蔓的篱笆墙。
药童抬起头来,脸上一惊,朝屋内大喊:“师父,他又来了!”
须臾,一个浑厚的嗓音从屋内传出:“谁来了?一惊一乍的。若是来求医问药,叫他回去,老汉我今日不接诊!”
接着,房门打开,一位老者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粗布长衫,灰白的头发用一根树枝盘在头顶,身形瘦削却精神矍铄。
吴阿九径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沈放一愣,连忙跟上。
“段雄,你今日无论如何得跟我走。”
老者双眼一觑:“哟,我当是谁,不是跟你说了吗,不救不救就是不救,你来一百次也没有用。”
“这次可由不得你,你若不跟我走,别怪我不客气。”
吴阿九作势就要上前,沈放急忙将人拉住,绕到前面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段神医,在下沈放,乃太医院御医,早听闻段神医医术精妙乃医仙下凡,今日特来请诊,还请段神医出山,救救我家殿下。”
段雄靠在门边,将沈放打量几眼:“御医?既是御医,必定是医术高明,来找我这个老头子作甚?”
“段神医有所不知,我家殿下日前被利器伤了心肺,至今昏迷不醒,太医院已是无计可施了。”
“你家殿下是谁?”
“正是宁妃娘娘之子,煜王殿下,听闻段神医与宁妃娘娘是故交,还请神医看在故去的宁妃娘娘的面上,救煜王殿下一命。”
段雄看了看吴阿九,原来找了个说客来。
“伤了心肺,想必现在是用药吊着口气吧?可惜我老头子没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二位请回吧。”
说着就要转身进屋,沈放忙道:“段神医,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若是应了,诊金随您开。”
“我缺你那三瓜两枣?”段雄哼哼两声,背着手往屋里走。
吴阿九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剑挡住去路:“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多年,何故如此执拗?你一个医者,当真要见死不救?”
段雄伸出两根手指,推开面前的长剑:“我想救谁不想救谁,那是我的自由,怎么,你还想把我劫走不成?你劫一个试试?劫一个试试?”
吴阿九面色一沉,不再说话,像在默默盘算着什么。
沈放见状,上前打圆场:“段神医误会了,我二人今日来此是诚心相邀,又怎会行那粗鲁之举。”
话刚落,只听得一声闷响,吴阿九举着手肘,面色平静,再看段雄,双目圆瞪身形一软,倒了下去。
“劳烦沈御医把他弄到我马上去。”吴阿九晃了晃瞠目结舌的沈放,随后一人走进屋里。
沈放看看吴阿九,又看看躺在地上的段雄,如梦初醒般蹲下身去……也罢,为了救王爷,粗鲁就粗鲁吧!
好不容易将段雄背出院子扔到马背上,沈放出了一身汗,回身便见吴阿九挎着个药箱出来了。
“你们要把我师父带去哪儿?”小药童追了上来。
“看管好药园,一个月后你师父自会回来。”
吴阿九把药箱递给沈放,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快升上山顶,今天日暮之前,他们必须赶回去。
不敢再耽搁,两人翻身上马,一前一后策马往回赶。
……
且说云朝买下那院子,休整了两日,今日才腾出空来,带着弥月进城去逛一逛。
江阳郡位于蜀地最南边,是三郡之中最大的一座城池,这里除了汉人还有少数夷人,风物民俗与北方的上京有很大不同。
主仆两找了间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壶清茶两碟点心。
茶楼这种地方,出了本地百姓,还聚集了许多行脚商人,往往是获取消息最快的地方。
不多时,楼里渐渐热闹起来,云朝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旁边的几名男子皮肤黝黑,身形健硕,谈论的也是布匹、香料等货物。这一看就是走南行北的货商啊,云朝挑挑眉,往旁边挪了挪。
“李兄,你怎么才来,快,过来坐。”
其中一名男子朝门口招了招手,云朝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穿着玄黑锦衣,手提鸟笼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我昨夜刚回来,今早起得晚了,让各位久等。”男子拱了拱手,将鸟笼放在桌案上,撩袍坐下。
“李兄,这趟去京城,赚了不少银子吧?”
“就是就是,你家的蜀锦那可是贡品啊,听说,京城的贵人们都抢着要,这趟至少赚了这个数吧?”说话的男子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头晃了晃。
锦衣男子笑了笑:“哪有这么多,你们当真以为这蜀锦的生意这么好做?”
“那肯定啊!这祖传的手艺,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行了行了,今日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如让李兄给咱们讲讲京城的奇闻轶事,如何?”
锦衣男子喝了口茶,缓缓道:“奇闻轶事没有,倒是有一桩大事。”
众人一听,都往前伸长了脖子:“什么大事?”
男子四下望了望,一手挡在唇边,悄声道:“煜王殿下,被刺身亡。”
其他几人半信半疑:“被刺身亡?这不可能吧,那王府大院都有重兵把守,刺客哪里进得去?”
“此事千真万确,京城都传遍了。”男子顿了顿,又道,“刺杀王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西炎来的王妃,你们说,谁能想到,那可是枕边人呐!”
“这么大的事,官府怎么没发讣闻呢?”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消息尚未抵达?毕竟江阳离上京有千里之遥,我也是家里老母寿辰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那西炎公主不是才嫁过来不久吗?如此行径就不怕惹怒龙颜?”
“谁说不是?听说那女人当天就跑了,官府派人四处抓人呢。”锦衣男子叹息一声,“终究不是我族类,可怜煜王殿下年纪轻轻就……”
后面几人还说些什么云朝并不关心,吃完手里的点心,拍了拍手,起身走出了茶楼。
“小姐,王爷他当真死了?”弥月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萧起庭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深有体会,这样一个人就这么死了,总觉得不真实。
“应该是死了。”云朝语气平静,呆呆地往前走,她那一刀卯足了力气,怎么可能活呢……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随便走走吧。”
“哦。”弥月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便静静跟着,不再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看见前面有家当铺,云朝踟蹰了片刻,抬腿走了进去。她今日进城,本就想当掉那支点翠簪。
“客官要典当什么?”当铺掌柜站在高高的柜台后,满面笑意。
云朝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簪子放在柜面上:“就当这个。”
“哟。”掌柜双眼放光,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站在阳光底下看了又看,这样的簪子他还是头回见。
“这是金累丝点翠梅花簪,掌柜的估个价吧。”
当铺掌柜将簪子放回柜台,笑眯眯道:“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我给客官这个数。”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来。
“二百两?”
掌柜点点头,云朝叹息一声,伸手就要去拿簪子,这发簪值多少钱,她大致还是知道的。
“别。”掌柜的用手护住簪子,心一横,“再加五十两!客官应该知道,寻常的金累丝发簪也就值个百八十两,这两百五十两已是极限。”
云朝想了想,抬起头来:“行吧,两百五就两百五,请掌柜的开票。”
“好勒,客官稍待。”
走出当铺,云朝把厚厚一叠银票揣在怀里,还是银子叫人踏实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她得多攒些银钱。
炎炎夏日,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主仆两人买了两碗冰糖水,又雇了辆马车,慢悠悠出了城。
很快,金乌西坠,落日的余晖撩过山峰,洒向旷野。
上京城外二十里,三匹骏马正朝着京城狂奔,正是吴阿九、沈放与段雄。
原来,刚出七星山,段雄就醒了过来,只是趴在马背上一路颠簸,颠得他朝食都吐了出来。
当下就把吴阿九臭骂了一顿,要返回七星谷,吴阿九道:“你要回去,可以,我不介意再把你打晕,你自己掂量吧。”
段雄不会武艺,打是打不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已经出了山,索性就去瞧瞧宁薇的儿子,他若不想治,也没人能逼他。
于是,三人在途中又买了一匹马,紧赶慢赶,终于在日暮前赶回了上京城。
到了煜王府,还未歇口气,段雄就被吴阿九拉到了沁芳轩,萧起庭伤势太重,不宜挪动,是以一直在沁芳轩诊治。
“你放开,拉拉扯扯作甚!”段雄挥开吴阿九的手,深深喘了几口气,“你要累死我不成!”
“还请段神医先看看王爷。”沈放气喘吁吁跟进屋来,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本册子,“这是近二十天的医案,请神医过目。”
段雄接过来,仔细翻看之后合上:“人在哪儿?”
“在内室,神医请。”
进了内室,几名御医正守在榻前,见沈放领着一老者进来,纷纷让开道路。
段雄走上前去,往榻上一瞧,霎时怔住,这眉眼这鼻唇,与宁薇如出一辙。
“段神医?”
沈放唤了两声,段雄才醒过神来,净手后上前搭脉,又掀起眼皮看了看,最后掀开白布看了看伤口。
“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段雄冷冷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震,一时间房内鸦雀无声。
“段神医,您再看看,求您无论如何要试一试呀!”沈放仍旧做着最后的努力。
“说了没救了,适才搭脉,发现他旧疾缠身,又挨那么一刀,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说着就要往外走,吴阿九堵在门口:“来都来了,总要治一治吧?什么都不做就说没救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有辱你神医的名号。”
“吴阿九,别给我来这套,没用!你给我让开。”
“王爷!”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王爷吐血了!”
众人一惊,纷纷围到床榻前,只见萧起庭眉头紧锁,嘴角汩汩淌血,御医们大骇,手忙脚乱上前施治。
段雄站在那里,神情复杂,思虑片刻后大喊一声:“都给我让开,沈御医留下,闲杂人等都出去!”
吴阿九心下一喜,忙把其余人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