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之中很久没如此热闹过了,一场宴席直到亥时才散去。西炎王喝了不少酒,云朝亲自将其送回,待其睡下才离开。
而后又送萧起庭出王庭,回到寝宫已是子时。
“公主,都收拾好了,咱们明天什么时候走?”弥月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云朝往榻上一躺,懒懒道:“不急,等我睡醒再说。”
“好,那奴婢明天先把行囊装车,等公主醒来。”
“嗯,去歇着吧。”
“公主不洗澡啦?水都准备好了。”
“一会再洗,不用管我,你去睡吧。”
“是。”
弥月探头看了看,已经闭上了眼睛,便给她脱了短靴,放下衾帐,退了出去。
寝殿内烛火明灭,一束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地面铺上一层冷霜。
云朝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他们一家四口在桃树下嬉戏,有父王、母后,还有伽兰。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公主!”弥月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掀开衾帐,“公主快醒醒,不好了出事了!”
天光从帐外倾泻而入,云朝猛地睁开双眼从榻上坐起:“怎么了?”
“王上,王上他……”
脑海中还是一团乱麻,云朝不及多想,套上短靴就冲了出去。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头也有些晕,她扶着木柱缓了片刻才适应过来。
到了西炎王寝宫,还未进去就听见一阵哭声,接着是赫伦的咆哮:“不是让你们好生伺候吗!全都陪葬、陪葬!”
云朝扶在门边,不敢进去,双腿似陷进泥淖,不断下沉。好不容易抬起腿来,也只能一点点往前挪。
屋内哭声更甚,只听一个内侍哭着道:“王子,昨夜云朝公主送王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喝完醒酒汤就睡下了,奴才们也不知怎么会这样……对了,大约寅时王上醒来要了一次水喝。”
“水呢?!”赫伦咆哮着。
内侍连滚带爬去桌案边取来水壶,太医连忙接过来,揭开壶盖仔细查看。
云朝进了内室,远远地,看见西炎王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嘴角边似有血渍。
“王子,水里有毒!”太医惊惶道。
心中像被尖刺猛扎一下,云朝抬手捂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几次都呼吸不上来,本想往前走,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一定是在做梦……等梦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
“云朝!”
失去意识前,看见赫伦朝她奔过来。
西炎王死了,被人毒杀在寝宫,甚至没有人知道那水是何时被何人下了毒。据说,待内侍发现时,尸体已经凉透。
刚逃过一劫的西炎王,就这样死在了睡梦里。
……
城外西南郊。
萧起庭站在院外的沙丘上,向着王都遥遥眺望。
她说过会早些出城,可他已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时值正午,仍然不见她的身影。
手指细细摩挲着手腕上的象牙骨手钏,心下一沉,涌起不好的预感。
远处扬起一片尘土,一匹骏马飞奔而来。萧起庭步下沙丘快步往前走去。
“王爷!”宋七喘着粗气翻身下马,“王爷,刚收到消息,西炎王,死了。”
萧起庭手指一顿,眸光沉下:“怎么死的?”
“中毒而亡。”
“可有王妃的消息?”
宋七摇摇头:“还没有,属下已安排了人手,一有消息会马上回禀。”
胸口突然一阵钝痛,萧起庭踉跄了几步,宋七连忙上前将人扶住。
“王爷先不要急,王妃她不会有事。”
“扶我回去……”
“是。”
小院里,沈放与蒋氏兄弟正在收拾行囊,见宋七扶着萧起庭进来,都吃了一惊。
沈放丢下手里的活计就跑了过去:“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胸口有些疼。”萧起庭缓缓道。
“快,扶到屋里去。”沈放回身提了药箱,连忙跟了进去。
很快,夜幕降临,月色高悬,戈壁上一片寂静。
深夜,终于传来消息,云朝公主因哀伤过度晕了过去,醒来后一直守在西炎王灵前,神思哀痛。
萧起庭又等了三天,精神尚可时,便站在窗边望着院门处,一站就是半晌,谁劝也没用。
九叔又不在,宋七没辙,只好不断派人去打听消息。
第四天傍晚,终于收到了云朝派人送来的信函。
萧起庭急匆匆走去院里,肩上的外衣掉落也未察觉。一把夺过信件,快速抖开。
宋七捡起衣裳,重新给他披上:“王爷,王妃说什么?”
“她说……要为西炎王守丧,让我先回大齐。”
西炎国丧期是两个月,守丧结束后,她应该还要逗留一段时间,而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再等下去。
萧起庭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吩咐下去,明日启程。”
“是。”
回到屋内,将她的来信摆在书案上,萧起庭提笔给她回了一封信。
……
与此同时,王庭内怆然一片。
西炎王的灵堂设在寝宫正殿,惨然的灯火中,白衣素服丧幡飘摇,满朝官员皆跪拜于外。
按丧制,灵柩要在宫内停放十一天,随后入王陵安葬。
云朝一动不动跪在灵前,面色苍白双目红肿,瞳仁周围布满血丝。
赫伦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劝了半晌,才答应回去休息一晚。
回到寝宫,弥月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多劝说一句,生怕越说越惹她伤心。桌案上准备的吃食也未动,只喝了些水便躺下了。
宫外依稀传来庄肃的诵经声,云朝睡得很不安稳,脑海里不断闪现许多人和许多事,父王母后、伽兰、萧起庭、思岚、赫伦……
纷纷攘攘,眼花缭乱。
最后,她看见西炎王满身是血站在她面前,他对她说:“替父王报仇,替父王报仇……”
“父王!”云朝大喊一声醒来,四周漆黑一片。
须臾,屋里的烛台亮了起来,弥月掀开衾帐满脸担忧:“公主,没事吧?可是梦魇了?”
云朝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缓缓摇了摇头:“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您刚睡了两个时辰。对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这是王爷给您的信,内侍官刚送来的。”
云朝伸手接过,只有短短数行字。
朝朝吾妻,见字如晤:
初闻噩耗,不甚悲痛,然,人死不能复生,吾亦知汝之哀痛,望汝勉励振作,乃承故人之志,以慰在天之灵。吾先归齐,盼与汝相见之期。
寥寥几笔,切切情深。云朝合上信纸,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弥月在一旁叹着气,不知该如何安慰。
十一天守灵期过去,西炎王出殡那日,举国哀悼。
是夜,乌云蔽日夜风凄怆。云朝一身素衣坐在城楼上,愣愣望着夜幕下的王庭。
父王母后和伽兰姐姐,此刻应该已团聚了吧?
一阵劲风吹来,视线有些模糊,那日西炎王嘴角渗血躺在床榻上的景象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一家四口只剩她一人,她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查出凶手替父报仇。
以西炎目前的局势,最有可能置父王于死地的,不外乎两个人,思岚和大齐皇帝。
“云朝。”
身后传来喊声,云朝回头,见赫伦登上城楼,快步走了过来。
“到处都找不到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出来吹吹风,这么晚了三哥怎么还没休息?”
“不放心你,去了你宫里,弥月说你一人出来了……云朝啊……”
赫伦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你放心,三哥一定会找到凶手为父王报仇。”
“三哥,你说,到底是谁杀了父王。”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云朝点点头,双手一撑从城楼上跳下,赫伦想伸手去接,迟疑了一下,扶住了她的手臂。
“夜里风大,回去歇着吧。”
“好,三哥也回去休息,过几日继位大典,一定要养足了精神。”
“走吧。”
七日后,赫伦在朝臣拥立下继位为王,连月来笼罩在西炎上空的阴霾终于缓缓散开露出一丝光亮。
……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天气暖和了不少。萧起庭回到上京的第二日就进宫向皇帝复命。
庆文帝早收到西炎王身死的消息,在这之前,一直以为是萧起庭所为。
“你是说,西炎王之死另有原因?”
萧起庭缓缓跪了下去:“是儿臣失职,有负父皇所托,今日特来请罪,请父皇责罚。”
庆文帝双手掌着龙案,沉默片刻,方道:“罢了,那思岚既是个赝品,自然要丢弃,好在西炎王已死,也算达成了目的,起来吧。”
“谢父皇。”
“如此说来,此事有些蹊跷,会不会是思岚所为?”
“父皇也这样认为?”
庆文帝略一点头:“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她的嫌疑最大。”
萧起庭却有不同的看法:“我若是她,绝不会这么做,思岚非西炎王室血脉,天下尽知,她既选择了离开西炎,何必再给自己安上杀人的罪名?”
“不是她?那会是谁?”
“一时之间,儿臣也不知……但思岚的嫌疑仍不可排除。”
“罢了,这是西炎朝堂之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调查吧。”
“是。”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着。”
“是,儿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遇到萧静瑶和萧丞昕,寒暄一阵后两人问起云朝何时回来,这个问题,萧起庭也想知道。
自王庭宴席一别,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