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我找到了文朔,就是你姐夫,适才你见过的。”
伽兰握住云朝的手,轻轻笑起来:“我与他相识于宫外,这说来话长,往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总之,我逃出那个牢笼,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他。”
云朝能看出来,她说起那个男人时眉眼含笑,眼里多了一道光。
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不惜诈死,在江阳隐姓埋名,过着寻常人的日子。云朝突然理解了她为何要这样做。
从被父王推上不归路的那刻起,公主的身份于她而言只是枷锁,一旦斩断这枷锁,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想要的。
她的勇气与决绝,云朝自愧不如。
“对了,姐姐在宫里时可与贤贵妃交好?”
伽兰微微点头:“贤贵妃出身名门,是个性情中人,平日里看着飞扬跋扈,实则心思细腻,也是她多次提醒我要当心皇后,后来果真应验了。”
云朝明白了,皇后与贤贵妃多年不对付,在后宫之中明争暗斗,各宫嫔妃自然也要站队。
贤贵妃面上处处为难伽兰,实则是在庇护她。
云朝突然又想起桂嬷嬷来,萧起庭说是受一个朋友所托接走了桂嬷嬷,这个朋友,应当就是伽兰。
“桂嬷嬷也是姐姐让萧起庭接走的吗?”
“接走桂嬷嬷?”伽兰有些疑惑,“因怕皇后下毒手,我离开京城前确实拜托五皇子照看桂嬷嬷和茗嫣,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她们的消息,也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
这下轮到云朝疑惑了,桂嬷嬷确实是被萧起庭接走了,如果不是伽兰所托,难道是萧起庭知道桂嬷嬷有危险,特意把人接走?
看来,这件事,当真是她误会了他。
这么多年,他一直践行对伽兰的承诺,如果期间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会不会把伽兰还活着的事告诉她?
云朝心下烦乱,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已经死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杀了父王,是不争的事实。
“云朝。”伽兰身子往前挪了挪,悄声问:“你当真,杀了五皇子?”
云朝看她一眼,语气平静:“他杀了父王……”
伽兰神色暗淡几分,虽然她多年不曾回去,却时刻关注着西炎的动向,父王被害的消息传来时,她一夜未合眼。
他枉顾她的性命,执意将她送来大齐,她却做不到完全漠然,毕竟那是赐予她生命之人。
思虑片刻,叹息道:“当初听闻你嫁入煜王府,我很是担心,没想到这才一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先不说父王是不是被煜王所杀,你这般冲动,大齐皇帝岂会善罢甘休?”
“姐姐,他杀了父王,我别无选择,如果你是我,也会杀了他,对吗?”
伽兰不知如何回答,杀父之仇,必须要报,然而,她总觉得萧起庭不是那样的人。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当初他陪我回西炎,就是冲着父王去的,况且三哥也查到了证据。”云朝垂下眼睑,“你与他接触不多,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伽兰担忧的是她目前的处境,“江阳虽然远离京城,终究还是大齐国境,终有一日他们会找到你。”
“姐姐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很隐秘,没那么容易寻到。待风声过去,我就想办法回西炎。”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只见那男子抱着小娃站在门边,也不说话,只幽幽地望着伽兰,似受了什么委屈。
伽兰一抿唇,起身将男人拉进来:“文朔,这是云朝,我的妹妹,我以前跟你提过的。”
男人朝云朝点了点头,云朝起身见礼:“见过姐夫。”
“不必多礼,在下杨文朔,早听伽兰说过有个小妹,不想今日才得见。”说着将小娃递给伽兰,“今日匆忙,一时间也没备下好礼,我让人烧了几个小菜,你姐妹二人去前厅边吃边聊。”
“姐夫不必客气,原是我来得唐突,叨扰了姐夫。”
“一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伽兰摇了摇怀里的小娃,满面慈爱,“枫儿,叫小姨。”
那小娃是个男孩,约莫三四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看了看云朝,又躲进了伽兰怀里。
“这孩子,平日里淘气得很,今日怎地害羞起来。”
“第一次见,难免怕生。”云朝笑着摸了摸小娃的头,“枫儿喜欢什么?小姨回头给你买,好不好?”
“真的?”小娃回过头来,双手比划着,“我要糖葫芦,好多好多糖葫芦。”
“好,就买糖葫芦。”
夜里,云朝与伽兰同睡一屋,就像年幼时那样,姐妹俩有说不完的话,直至四更天才相继睡去。
翌日清早,云朝率先醒过来,其实,她这一夜根本就没睡着,原本以为死去的姐姐,活生生地躺在她身边,总觉得不真实。
轻手轻脚地下榻,穿好衣裳开门出去。
天色微明,雨已经停了,寒凉的气息袭来,霎时包裹全身。云朝在手心哈了口气,抬眼看见回廊尽头立着个人影。
仔细一看,竟是杨文朔,缓缓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姐夫起这么早?”
杨文朔旋身,云朝吃了一惊,只见他披着厚重的裘衣,双目通红,身体似乎也有些僵硬。他该不会在这里站了一夜吧?
云朝刚要询问,却听他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合适,可是,你若是来带走伽兰,我绝对不允。”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怪不得昨夜吃饭时,他神色不太对劲。
“倘若,我非把人带走不可呢?”
“除非我死。”杨文朔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死死盯着云朝:“我杨文朔虽手无缚鸡之力,可你若想带她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坚定,云朝知道,他会说到做到。看来,伽兰找了个好丈夫。
“我跟你说笑的,我不会带走她,我也带不走她。”如今她自己都朝不保夕,又怎会连累伽兰。
“什么?”杨文朔愣了愣,继而舒了口气,“我以为……”
云朝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吃过早饭,云朝回了莲花阁,先让人去给孟骁报了个平安,接着回屋补觉。
伽兰还活着的事,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以免节外生枝。
……
岁暮天寒近年关,当蜀地一片阴雨绵绵时,上京城正是千里黄云,大雪纷纷。
这几个月,萧起庭一直在澜玉阁养病,不曾出府半步,加上天寒地冻,连院门都甚少出。
胸口的伤已痊愈,段雄说,再将养两月,待开了春,就为他调理身体,虽然不能完全消除病痛,但能恢复个七八成。
如此,他已满足。
窗外雪正下得紧,屋里燃烧的火炉隔绝了所有的寒气。萧起庭一身薄袍坐在书案边,面前摆着一张舆图。
据暗探带回的消息,她应当还在大齐境内。
上京城地理位置偏北,四面地形各异,如果他是她,在那种情况下,会选择哪个方向逃离?
东面地势平坦不利于躲藏,而北边是卫皇营驻地,想要快速逃出追捕范围,这两个方向首先要排除,那么就只剩下西边和南边。
尽管如此,地域仍然太广,那夜又下着大雨,抹去了一切可追踪的痕迹,是以半年过去,还没有任何消息。
萧起庭揉了揉鬓角,将舆图叠起。
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宋七推门进来,将手中信函递过去:“王爷,八百里加急!”
两个月前,将吴阿九从南渝叫回商议计策,同时派人去西炎暗查赫伦,应当是有消息了。
萧起庭接过信函,徐徐打开。
看过之后,将信焚毁,缓缓靠在椅背上,怔了片刻才勾起一边唇角。他早料到西炎王之死另有隐情,只是,如此真相,属实叫人意外啊。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门外有人禀报,宋七收拾了地上的灰烬,亲去门口相迎。
萧丞瑾神采奕奕地走进书房,先是寒暄一阵,操心了他的伤势,继而将话题转到云朝身上。
“五弟,不是二哥多嘴,你就不该让父皇召回追兵,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不值得你如此相护。”
萧起庭笑了笑:“抓了她又如何?杀之而后快?二哥,我早说过,此事是个阴谋。”
“阴谋又怎样?她重伤了你,难道我们不该出兵吗?”萧丞瑾语带试探,“这么好的机会,当真要放弃?”
他此来是想说服他,让父皇出兵西炎。萧起庭不语,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盏。
轻啜一口,道:“二哥忘了,南边还有个南渝。”
南渝皇帝费尽心机,先是在思岚继位大典上跳出来认了女儿,紧接着勾结赫伦杀了西炎王,并成功将矛头调向他。
如此步步为营,为的就是云朝那一刀,皇子被杀,大齐必定以举国之力去灭西炎,届时,南渝便可趁火打劫。
南渝皇帝的野心,不在先西炎王之下。
萧丞瑾却不以为意:“难道这口恶气就这么算了吗?西炎那等小国,用不了多少兵力去对付。”
“二哥太小瞧西炎了,就算要打,也不是现在。”萧起庭将茶盏放下,“总之,此事父皇会有定夺,二哥还是等父皇圣裁吧。”
萧丞瑾见劝说不动,只好岔开话题,闲聊了一阵后悻悻离去。
书房内炭火轻响,萧起庭起身走到窗边,咔嚓一声,大雪压折了竹枝。
“宋七,准备车驾,进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