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玄单手施了个穿水术便带我飞身上岸。
湖面上方散发着浓浓的黑气,我顿时警觉,“是鬼王跟来了?”
“不会。”
李青玄摇头,自上岸后他眉头始终不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我神色慌乱,又温声安抚道:“鬼王,出不来的。”
“为何?”
“你怎么看“碧落”鬼城?”李青玄没有回答,反而另外问了一个问题。
我回想那水下宫殿,把心中疑问一一抛出,“那鬼城气氛诡异,顶端悬有一深不可测的阵法,就好似想它困住一般……”
“不错。”
李青玄点头称赞,他那双淡漠的眼眸看向不远处水波不兴的湖面若有所思,道:“那是上古阵法!此阵一出,鬼城中所有活物皆被困在原地,永世无法离开。”
我诧异道:“也包括鬼王?”
“嗯,包括祁光。”
我仍不敢相信,“鬼王如此身份,要困住他的难不成……难不成是?”
“噤声。”
李青玄不让我接着往下说。一路上他为了给我治疗在“断尘池”里受的伤,耗费了不少真气。
他神色担忧,道:“阿参,身上可还疼。”
许是今夜经历的太多,此时我虽然被李青玄抱在怀里,胆子却愈发大了起来。
我伸出指尖轻轻抚平他常年紧皱的眉头,讨好道:“师傅,你别一直皱眉。你多笑笑,我想看你笑的样子!”
李青玄一把握住我那不安分的手,轻声制止,“阿参,别闹。”
他神色如常,但相握的掌心却微微发抖。我倏地一惊,回想起他与鬼王在水下的那一对掌,顿时焦急道:“师傅,你可是与鬼王打斗时受了内伤?”
他挑眉疑惑,“为何这样问?”
我看他眼神迷茫,便直直举起和他握在一起的手,“你看,它抖的厉害!”
李青玄光洁白皙的脸庞瞬间泛起了一抹红晕,他急忙放下和我相握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别,别担心,为师并无大碍……”
我看他脸颊越来越红,不禁奇怪极了。印象中师傅一直是个端方雅正超凡出尘的神君,哪会像现在这般,这般的像个害羞的凡界小郎君?
我思考再三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想必是做师傅的要维护自己在徒儿心中的形象,所以即使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内伤也要苦苦忍受不让徒儿察觉。
思及此我心里难过,哀戚戚地说道:“师傅,你放徒儿下来吧,前边不远就到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闻言,李青玄非但没停脚下步伐却更加迅速。他一抬脚踢开里屋木门,轻柔地把我放在床沿后,便调转过身。
李青玄语气涩然,道:“东方将白,你我二人虽以师徒相称,但终究碍于男女大防。为师心里虽对你诸多担心,却也无法久留。”
我知他行事做派一向理智非常,所以即便心中酸涩,表面却也装的云淡风轻,“徒儿懂的。”
李青玄又道:“早些歇息吧”
“嗯。”
我目送他离去,徒留一片狼藉。
……
“师傅,你可知……我心悦你?”
我喃喃低语,无一人应答。
窗外猝然狂风大作,雷声“轰隆隆”地响起,一时间电闪雷鸣骤雨倾盆而下,仿佛势要洗尽这世间所有不干净的心事。
我抱着李青玄的外袍缓缓闭眼。
唔,是他身上冷冽的雾凇味。
……
二日大早,门外一阵嘈杂。
“顾言参,你给我滚出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二小姐,您消消气。大小姐还在睡着……”
……
门外来人不断叫嚣,一声高过一声。我刚眯了半刻功夫就被她吵醒了。
我推开门怒道:“顾语商,你发什么疯?”
那女子十四五岁模样,长得倒是娇娇俏俏,只不过一开口满是污言秽语,狂放之词。
她看我现身脸色骤然发怒,猛一抬脚踹向身边丫鬟。
“滚开!”
“凭你也配拦我?”
这一脚踹得极重,小环几次三番也没爬起来。
“下去吧。”我上前一步把她扶起。她本为我担心,但看到我的眼色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向顾语商,在她燃火的眼眸中,狠狠甩了一巴掌。
“啊!”
她捂住脸颊尖叫,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贱人,你敢打我?”
我心道:“力确实大了些……”于是摊开手掌轻轻哈气,“打就打了!难不成还要挑日子?”
她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奇耻大辱,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极为扭曲狰狞,飞身扑过来和我扭打成一团。
顾语商从小养的金贵,除了生气时需要动手拿下人撒气外,哪还有需要用到力气的地方?所以这会儿和我打起来,她着实吃了不少闷亏。
我专门往她胳膊和大腿内侧掐,外表能看出的地方是一碰也不碰。
顾语商疼得连连哀嚎,我把她圈在怀里掐拧,她逃也逃不掉打又打不过,一双眼睛仿佛淬了毒般凶狠地盯着我。
她尖叫道:“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顾语商发了狠地咬向我脖颈!
“嘶……这个疯子!”
我唯恐她嘴里没个轻重也不敢过分挣扎,于是借力往地上顺势一倒,趁她不备时迅速跨骑到她腰上。
脖颈处被她咬的生疼,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流出,我撕下裙摆上的布条迅速压住伤口,以防动脉出血过多。
顾语商在我身下阴恻恻地笑着,“贱人,下次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她嫌恶地吐了一口口水,用力把我从她身上推下去。
就在她准备大放厥词时,突然被床榻上的一抹银白吸引。
瞬间,她眼里大放异彩。
“好啊!好啊!”顾语商冷笑不迭,连连拍手,“你个贱人果然不要脸!”
她拎起月牙色长袍质问道:“神君的衣物为何在你床榻之上?”
我冷着脸劈口反问,“我师傅的衣物不在我床榻上难不成要在你床榻上?”
“呸!”闻言她立刻骂道:“你个骚贱蹄子休要污言秽语!平时装作一副清纯模样谁知道私下是个什么□□骚相?”
顾语商眼里的嫉恨如火,她双臂紧紧抱住长袍,一副死都不松的样子。
我怒道:“放开你的脏手!”
“脏?”她腾出指尖用力戳向我的胸口,“到底是我的手脏还是你的心脏?”
我内心一颤,竟忘了反驳。
“嗯?你说呀!”她贴近我耳边,又洋洋得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神君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劝你啊,最好有些自知之明,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
我气极反笑,终于知道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顾语商,你不觉得这话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太好笑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瞧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十分满意。
“你在我身上拿走了什么难道不记得了?”
她音色陡然变冷,厉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但笑不语,果然她肉眼可见的更慌了。
她低吼,“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看来,我猜的不错……
我身上确实被人动了手脚!
顾语商眼中怨毒更甚,她脸色一白突然像想到了什么,随即便如同疯子一般猛地向我扑来。
“撕拉!”
衣袖被她从接口处整个撕裂,我被她扑倒后强按在地面无法动弹。她喃喃自语,“不可能啊!哪儿去了?到底哪儿去了!”
顾语商惊慌失措地揉搓我裸露的肩部,雪白的皮肤上除了被她□□来红痕外再无任何一物。
我吃痛,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个疯子到底在找什么?
对了!
是那个东西!
我趁她失神,反手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随即快速扒开她的里衣。
果然!她的肩头处赫然浮现着花叶共生的彼岸花!
我眼神一凝,纹路到她身上了……
顾语商顷刻间拉起衣领。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表情。
一时间,屋内静默无声。
挺沉得住气的。
我想,之前倒是小瞧她了。
顾语商冷冷开口,“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讥讽道:“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她挑眉看我,一双含情目冰冷似雪,“没用的,你可知我背后的人是谁?”
我嗤笑一声,打趣道:“人皇?”
“鬼君?”
“又亦或是天帝呀?”
“狂妄!”顾语商劈口喝道。
她眼神冷冽宛如在看一个死人,“我劝你别枉费心机,任你手段滔天也奈何我不得。”
哎呀!看来她身后的人可了不得呐!
顾语商踏门而出前,看到我宝贝似地捡起地上的外袍不由揶揄,道:“李青玄整日里一副清高不可攀的样子,谁知是不是早已偷偷摸摸和你这个贱人暗通款曲了!”
“顾语商!”
我怒火烧心两眼通红,一把扯住她发尾用力往下拉去。她重心不稳被我摔倒在地,我趁机朝她脸颊左右狂扇。
我一身浩然之气,道:“我师傅为人正直!”
“做事磊落!”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出言侮辱他!”
“顾语商……”我看着她目光幽幽脸色森然,“再有下次,我要你命!”
她被我脸上的表情吓坏了,浑身打着哆嗦瘫在地上。
我拎起她毫不留情地扔到屋外,“这顿打便是要让你知道什么是——不得妄议上神!”
顾语商瘫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她脸上阴晴不定,“我们,走着瞧!”
清风拂面,煦暖如春。
看来,又是一个好天!
“小姐!”小环跌跌撞撞地闯进屋内,许是怕我耽误时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老爷和夫人唤您去前厅问话!”
“急什么,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我轻声斥责,给她拍背顺气。
“嘻嘻。”小环羞涩一笑,随即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姐,我都看了!这里除了咱俩,一个人都没有。”
“……”
我白了那丫头一眼,“说说吧,厅里除了老爷和夫人都有谁在?”
小环道:“神君和二小姐也在。”
“老爷和夫人把贴身的丫鬟都屏退了下去,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可惜我没能提前打探到消息。”
“无碍。”我正色道:“既然师傅在,那便出不了问题。”
前厅气氛果然冷峻非常。
门沿前,我停下脚步,躬身向内行礼。
“父亲大人万安,母亲大人万安。”
话未必,远处忽有一重物径直向我砸来。
“孽障!你自己瞧瞧!你妹妹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
我抬头看向顾语商,她双颊红肿嘴角淤青,脖颈处被抓破,上面全是一道道极深的血痕。
母亲满心不舍地抱着顾语商痛哭,看向我的眼神只有责怪凄厉。
我不禁怀疑,这是我打的?
顾语商举着手帕期期艾艾地捂着眼睛哭。好嘛!都这场面……不是也是啦!
李青玄担忧地朝我看来,我微不可察地对他摇头安抚。
不就是做戏装可怜吗?我还能输给她?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一道道谴责的目光重重往地上跪去。顾语商嘴角还未来得及扬起,我便哽咽落泪,“请父亲大人恕罪。是女儿不该,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
“但女儿都是为了相府着想,为咱们整个大姜着想!才会一时间失了分寸,还请父亲大人责罚。”
“呜呜呜……”
我委屈地掩起袖子轻声哭泣,在他们不注意时偷偷对李青玄挤眉弄眼。
他一愣,看我这番做派哑然失笑。
“这……”
父亲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看见小女儿一身伤地哭着来找他做主,但并未细问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如今,看我这番言辞凿凿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顾语商没料到我从前一向不屑于争辩,今天居然如此做戏!气得不顾众人脸色当场就要来教训我。
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站起身上前冷喝,“放肆,神君身侧岂容你来撒泼!”
李青玄受到我的暗示后,只能无奈的与我配合。他目光威严地看向众人,“二小姐未免太过娇纵,丞相可有疏于教导之责?”
人界地位本就低于天界,哪怕父亲位极人臣也不敢挑战神君威压。
他忍着怒火调转枪头,语气幽幽道:“你说责罚妹妹事出有因,既然神君再侧你便说个明白。若真是语商有错,为父绝不偏袒!”
他转头看向我时又低声沉吟:“但,若是你……”
李青玄当即打断,“若是阿参过错,吾亦不偏帮!”
父亲长舒一口气,心里担忧放下大半。我与顾语商不合多年,每次堂前对簿都以她狡辩胜我,所以这一次父亲理所当然地认为结果也会和从前一样。
堂上三人齐刷刷地向我看来,我一改之前悲凄之色,不疾不徐道:“我打二妹妹,自然是为了她好。几巴掌便教她什么是祸从口出,以后自当会谨言慎行,端雅大方。”
父亲瞬间抓住了我话里的意思,扭头看向顾语商,“你又说了什么浑话惹得你姐姐了?”
她趴在母亲怀里泫然欲泣,失声否认道:“父亲,女儿没有!”
她转而看向我神色凄厉,“姐姐,你为何要说谎!”
“说谎?”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道:难道说我师傅人模狗样的不是你?又或者,说我们钻穴逾墙暗度陈仓的不是你?”
一语落下,满堂惊起。
这等狂浪之言听在父母耳里皆是五内如焚,心惊胆战。
“你,你你……”
顾语商脸上顿时青白交加,血色没了大半。她万万想不到我真敢把她的这混账胡话当众说出来。
百年前,人皇曾在万民之下许过重诺——不尊神者,株连九族!
父亲大人意乱如麻,他没想到原是两个女儿的口舌之争,最后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深知侮辱神君此事非同小可,扬手便朝顾语商打去,“孽障!你姐姐所言可是真的?”
这一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顾语商嘴角立马涌出一抹血红。父亲忽而怔住了,他适才怒火中烧,现在后悔却也晚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李青玄,好在对方神色如常,于是他语气软了半分,又道:“语商,这些话你究竟说了没有?”
多年父女,她当然懂父亲的言下之意。
当下坚定道:“没有!女儿绝无说过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哦?是吗?”我轻笑道。
她大急,“当然!我何时说过神君大人人模狗样了?”
我笑意更甚,“那也就是,你承认我与神君苟且这话是你说的了?”
“我……”她花容失色,登时身体发酸瘫软在地。顾语商声音愈发微弱,“不,我也没有……”
事实明摆在眼前,在场众人表情各异,当真精妙绝伦。
正当顾语商万念俱灰时,她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她爬到李青玄身旁不断磕头,道:“神君大人,是小女子口不择言,请您恕罪。但,但都是她!”顾语商指向我厉声控诉,“是她把您的衣物放在床榻上才使我误会的呀!”
李青玄听后神色浮现一丝怪异。男女衣物本就份属隐私,更遑论是被未成亲的女子放在床榻之上。
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心道:“顾言参,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父亲尴尬极了,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指责谁。当然了,这里并不包括李青玄,他可没那么大胆子指责神君!
堂内静若无人,谁都不敢往下接话。
这时,李青玄步履稳健向身侧走近两步,他面向众人冷冷开口,“世间流言仿如尘埃不灭!我于阿参如兄如父,心中磊落又何惧人非?”
父亲连忙搭话,“自然,自然!”
“是小女年幼无知妄加非议,还请神君海涵。”他瞪着顾语商又道:“孽障,还不跪过来给神君磕头认错!”
“磕头就免了,相爷以后该对二小姐多加管束为好。”
李青玄顿了顿,又道:“我看大小姐这样的就很好。”
父亲抚额连连称是。
母亲挽着一瘸一拐的顾语商从我身边走过,眼神丝毫未在我身上停留。
也罢,早该习惯的。
不是吗?
“……阿参?”
李青玄温柔如水,他看向我神色满是关切。这一刻,我酸涩空荡的心房瞬间被填满了。
“是呐,我还有师傅呀!”想到这,我豁然欣喜非常,满足非常。
李青玄看我一会儿难过一会儿高兴,心中不由大感疑惑,他忍不住戳我额头,道:“发什么呆?”
我一愣,正好对上他如水的眼眸,“没事,我只是很高兴。”
“嗯。”他点头,眸中也似有波光闪耀。我们并肩走着,他心情好像很不错,难得地开口和我调笑,“神君长得人模狗样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哈?”
我心里一慌,顿时漏了半拍,“师,师傅,我的意思是说……”
“什么?”
他歪头看我,盈盈浅笑。
!!!
可恶!师傅怎会如此可爱?
我当即十分郑重地指天起誓,道:“徒儿是说,神君大人您面冠如玉丰神俊朗!!!”
“你呀……”
李青玄长年冷淡疏离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我看得如痴如醉,不由脱口而出,“师傅哇,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莫在玩闹。”
“我说的是真的呀!”
“当真?”
“自然比珍珠还要真!
“……”
李青玄也跟着我胡闹了一会儿。半响后他正色道:“好了,为师有要紧事交代。”
“何事哇?”
我双眼亮晶晶,仍旧一副痴迷相。
“……”
他瞥了我一眼没好气道:“过几日,你便出府去吧。”
“哈?”
“出府?”
“出府作什么?”
我如梦初醒忙缠着李青玄追问。他多半是被我问烦了,抬手掐了个口诀遁了。
“戌时,老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