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何故让徒儿出府哇？”
我满脸笑意拽着李青玄宽大的袖袍上下摇摆，口吻全是撒娇之意。
他道：“阿参不是一直想要行走江湖，荡尽邪祟吗？”
“可这，可这也太突然了……”回忆起这些年境遇我笑意一扫而光，语气顿时涩然，道：“我这身体又如何修习道术？”
虽说我与顾语商一母同胎命格同等尊贵，且还拜了天界的神君为师，但不知为何从我打记事时起，身体就如同一个即将干涸枯死的古井一般毫无灵力波动。
李青玄闻言脸上笑意不减，他那一双手白皙修长的手抬起，只见手指关节处根根纤细分明，但当它们在我额间处轻轻一点时仿佛又蕴藏着浩瀚的天地之力。
瞬间，一股暖流自他指尖沁入体内，我浑身一震，又酸又麻。
他朗声道：“你且气压丹田试试。”
李青玄其人，说话向来稳妥可靠。若一件事情他做满了十分，也最多只说出七分来。所以，纵然我惊疑再三却仍然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我双手交握成拳，深深吸进一口气憋住后又拼命往下压，气息越降越快，越降越深。
“轰隆！”
就在这时，我耳边忽然炸起一道巨响，其声震震如雷如电！那磅礴之声与悬挂在寺庙顶端的大梵钟被重重敲响的声音一般无二。
“轰！”
“轰！”
又是两道巨响！
我窥视到丹田之处金光闪闪，一股祥和磅礴之气刹那间蕴开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顷刻间，那久经干涸的身体瞬间注满生机，灵力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在体内翻涌冲撞。
我不敢置信，大喜道：“师傅，我体内居然修得出金丹啦！真的，真的有金丹啦！”
不知是太过舒服还是太过震惊，我浑身止不住地哆嗦。一时间，我得意忘形到忘了男女大防，竟拉着李青玄的手想要放在丹田之处。
“我，我知道，知道……”他快速从我手掌挣脱，顺势把手背到身后。
我没看到他脸上涌现的不自然，依然兴奋不已喋喋不休，道：“师傅，我究竟是何时成功筑基的呀？怎么一下子都可金丹悟道了呀？”
一般来说，人族小孩儿自满月起便可窥得一二。天资卓越者丹田自有伴生灵根，只要勤加修炼，灵根便能如同一棵小树苗不日就会长成参天大树。而资质普通的，哪怕呕心沥血，于修道一事上也于事无补。
所以，人族修士想要登顶问仙，难于上青天！
我与顾语商一样虽承蒙天道眷顾降下神格，但体内却从无一丝伴身灵根显现。所以这十六年以来，我们二人在修炼一事上从无涉猎。
李青玄开口一一解释，道：“人族修炼的下境界分为炼气、筑基、结丹、元婴以及化神。”他直视着我目光认真而深邃，“阿参，你既已修出金丹便算正式踏入了修道大门。从今往后你要清静自守行事做派正直无私，以锄奸扶弱匡扶正道为己任，不可肆意妄为做伤害他人之事！”
李青玄目光清寒，语气郑重非常，“若……你今后做了错事，师傅定会亲自捉你。”
这时的他不仅是我顾言参的师傅更是全天下无数黎民百姓尊敬的上神。
千年修道难，一朝成魔易！
“徒儿定当谨记！”
“嗯。”他神色稍缓，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物件伸手递给我。
“仔细收好。”
我瞧这物件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却别有一番古朴别致，尤其是在月光照耀下更是尽显纯净温润。心下不由喜欢的紧，一时间忍不住朝着空中抛来抛去。
“师傅，这小东西是何物呀？倒玲珑精致得很哩！”
李青玄听后心中微动，不禁露出片刻柔软，“是我的神官印。”
“哈？”
我一吸溜停下手中动作，幸好这小东西此刻正安安稳稳躺在我手里。我深吸一口气双手高高举过头顶，颤声说道：“师傅呀……这，这可如何使得？神官印代表着您神君身份，我如何能要？”
“无妨。”
他宽慰，道：“副印而已。”
“这，这也不……”我心里始终惶惶不安，双手托着官印不知如何是好。
“收着吧。”李青玄又道：“你随身佩戴着为师的官印，鬼王祁光便没那么容易找到你了。”
我瞬间放下高举的双手，再没一丝犹豫，“那徒儿就不推辞了。”
我认认真真地把它别在腰间，正巧和原本系着的玉佩挂在一起，一青一白间交相辉映更显耀眼纷呈。
“师傅，你看我挂这儿可好？”我摆动腰肢，笑地神采飞扬。
“嗯，不错。”
“哈哈！好看吗？好看吗！”
“……差强人意。”
李青玄也不管我的问题有多多且有多无聊，皆是耐着性子有问必答。
我在院里奔来蹦去玩的不亦乐乎，腰间珠玉碰撞，声音宛转悠扬。
李青玄道：“阿参，你可知师傅在神界担任何官职？又有甚职责？”
我不假思索道：“师傅乃神界司命星君，自是有卜卦布星之责！”我不禁疑惑地看向李青玄，这三界人人皆知的道理为何突然问起我来？
他听后抿嘴轻笑，说不出的欢喜，“那，阿参可愿随为师上去看看？”他食指指天，一向清冷疏离的眼眸刹那间绚烂动人。
“真的吗！”我不可置信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师傅，你真的要带我上去吗？可不能拿阿参开心哇！”
近日来，我总觉着和他相处颇为亲密，行事作风间也愈发大胆起来。
李青玄袖袍被我扯落大半，肩膀处裸露的皮肤晶莹透亮。我顿觉口干舌燥，心里升起一股别样情绪，于是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百年前，三界纷乱，人界苦于鬼君敖牙残害良久。人皇帝姜为保百姓安危日日祷告上天，终使天帝临渊神心所感携神兵下凡于若水之滨与之死战！战况惨烈哀鸿遍野，幸神人两族通力合作，最终大胜鬼君！
临渊天帝返神界前，曾落下升仙梯，许诺人界所有子民，“凡天资卓越者皆可踏梯而上，登云成仙！”
但……百年来，无一人成功。
世人皆遐想九重天风采，却也如同空中楼阁虚无缥缈。
正当我喟叹时，李青玄突然揽过我腰间，稍一用力我便落入他怀里。
“抱紧了。”他语气恢复清冷，右手掐诀间脚便已离地百丈。
我紧紧搂着李青玄腰身，好奇思量着云层之上究竟是什么样子。
如今仍是亥时，天色黑蒙蒙的，只上方处偶尔能看见隐约光点。
我不满道：“师傅，你快一点！再快一点呀！”
“禁声。”
他摇头叮嘱，“九重天上不可喧哗。”
我了然再不敢出声。
耳边风骤起，许是师傅加快了速度。我虽紧紧抱着他但心中仍感不适，正想着让师傅慢些时，话到嘴边又想起了他的叮嘱，不由手忙脚乱一阵懊恼。
“别乱动！”
李青玄语气警告。
我一下慌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手下动作更不由衷。
“别！”
“你别乱摸！”
李青玄还是头一次失了神君风度，言辞间全是气急败坏。
我欲哭无泪，想着之前种种实非我所意哇……
刚到布星台，李青玄顾不得其他立马把我推开，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远。他背对着我看向远处。
“师傅？”
我大着胆子喊他，他也不应。
“师傅！师傅！”
李青玄怎么也不肯看我。
没办法，我只能小跑到他面前歪头再喊。
星光熠熠下，神君大人白衣胜雪，脸上却潮红的厉害！他眼神闪烁，飘忽不定。
我心里着实纳闷不由腹诽起来，“师傅这几日怎么动不动地脸红呐？”
真是怪哉！怪哉！
李青玄适时轻咳了两声，长袖挥舞间我便随着他来到布星台最中央。
星河耿耿，万点银光。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当我身处其下，才觉凡人有多渺小！
李青玄周身仿佛被大雾笼罩着，我怎么卖力揉搓双眼也看不清他身影。
我不由大声惊呼，“师傅！我怎么看不清你啦？”
“阿参，莫怕。”
身旁传来他低声轻抚，“上了九重天，你我便是神、人有隔。”
“以凡人肉眼是无法看清上神行迹的……”
我一时怔忪，从前竟未察觉到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向来隔着天地。
“哈！”我低头自嘲，“怎么能忘了……师傅他可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神君呀！”
上了天，师傅的声色更显清冷空灵，他瞧我半天不语，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
他又道：“可想看见为师？”
……
我语气酸楚，闷声道：“在这九重天上，你我师徒身份相隔天堑！又如何能见？”
他无奈叹气，道：“傻……”
笑声未毕，一个身着月白色官服的男子骤然出现在我跟前。他腰间扎着一条金丝缠绕的祥云玉带，衣尾摆动处熠熠生辉如雪月光华轻泻于地。
惊鸿一瞥间，一袭白衣不偏不倚击穿了我年少岁月。
我喃喃道：“原来……师傅在神界竟是这等的风姿！”
李青玄目光如水，笑盈盈，道：“看够了没？”
“唔，还没……”
这哪里看的够？我恨不得扑到他身上一寸一寸看地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他不由失笑，招呼我来他身侧坐下。李青玄缓缓跟我讲解，“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有生命的，它们代表着三界所有生灵的兴衰存亡。”
我好奇，道：“那，哪颗是我的？”
李青玄遥指空中一若明若暗处，“喏，那颗便是你的命星。”
“什么嘛！”我不由大失所望，“还没旁边的那颗亮呢！”
李青玄摇头，认真道：“阿参，不要小瞧了它。自你启蒙那日开始，它便一直在冲破自身禁制。待它成功便可成就只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有这么厉害吗？我不以为然，又追问道：“师傅，你的命星是哪一个呀？”
李青玄目视远方神色复杂微妙，他没有回答，只说等日后再指与我看。
我与他坐落在星台中，看星光闪耀叹宇宙浩瀚。
“师傅，在这万万年间你都是独自一人夜晚布星吗？”
“嗯。”
“不觉枯燥吗？”
“职责所在。”
“也不觉孤单？”
“……还好。”李青玄淡淡开口，前几句语气如常，只到了最后一答有些寥寥低落。
“那以后我常常来陪你，可好？”
“不合规矩。”
“师傅……”我拉着他的袖袍轻轻晃动，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这回力气上倒是有所收敛。
“好吧……”李青玄犹豫片刻，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莫在晃我了。”
“阿参，你试试在此吐纳，看看能否吸收天地之气。”
闻言，我收起玩闹摆好姿势坐下。在凡间时金丹已有恢宏之气，哪知到了天上丹田灵气更甚，几乎要从体内喷薄而出。
呼吸吐纳间，上空一颗晦暗不明的星星突然骤亮，它疯狂勾动四面八方的灵气注入自身，直到以它为中心的百尺范围再无灵气波动。它好似吃饱喝足一般，在空中一闪一闪发光。
我面色通红，脑门上泛出微微薄汗。周身灵气不断大涨，我不会操控只能由得它们在体内四处乱撞。
就在我被撞的气血翻涌四肢疼痛时，肩膀处忽然涌进来一股清凉之气，这股气息进入身体后犹如一道粗壮的飓风，带领那些不听指挥无头乱撞的灵气依依归位。
“好好感受灵气的行走方位。”李青玄在我耳边提醒道。
我用心感受着，按照师傅气息的行走路线一遍又一遍的再次疏通灵气。
“成了！”
我高兴，道：“师傅，徒儿能掌控它们了！”
“嗯，不错。”李青玄挑眉称赞。
“你体内灵气不稳，回去之后要多多练习争取早日与你合二为一。”
“一定！”我笑着保证道。
“对了师傅！”我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我怎么突然有了金丹？”
“你出生便有的。只不过你命格被下了禁术才导致这些年体内的金丹隐藏不出。”说到这，李青玄话锋一转，“还真得多谢鬼王，若不是因他府上能洗净世间一切邪祟的“断尘池”水，你命格上的禁术还未必能破开！”
李青玄说了些许多，我脑海里只抓住了“命格禁术”这四个字。
我顿时大惊失色，“何人要在我命格上下禁术？”
李青玄眸色幽幽，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十六年前九重天上生变，所见星宿皆昏暗不明，陛下唯恐有异令我起卦问星，恰逢人间你们姐妹二人诞生，正应了“参商”二星的“阴阳”命格。”
”参星亮则天渐黑；商星亮则天将白。故参星又叫昏星主阴；商星又名晨星主阳。”
李青玄接着道：“为师当年卜得十字卦面——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指向另一侧，“那便是参星。”
我心中疑惑，“既然我与顾语商名字里对应了星宿之称，那为何我的命星是商星，而她的命星却是参星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是阿。”李青玄看向我，神情意有所指，“这就是禁术的关键！”
他继续补充，道：“为师幼年时爱好博览一些杂谈异闻，曾在一本名为《换灵录》的野记上看到过——天降命格者大多应星而生，若以禁术改其名讳则会导致命星暗淡命格不归。”
我听出了几分明悟，“我与顾语商的命星本就相生相克，所以当名讳互换时我们二人的命格自然会被此蒙蔽，无法归位！”
“不仅如此，命星也有可能随之改变。”李青玄沉思片刻，猛然惊觉，“难怪那日参商二星会有片刻游离……”
命星代表本命命格，若命星变更命格必将发生变化。想通这点，我顿时汗流直下，“难道天命也可更改？”
“天命乃是天道注定自然不可更改。除非……”他喃喃道：“有大能者使了通天手段。”
“能在师傅眼皮底下行此等大事的，莫非是……”
“不可妄言！”
李青玄面色一沉，当即打断。
他看我面色戚戚，语气又软了几分，“你打从鬼王府出来后，身体可感到有何异样之处？”
“倒也没有。只是，肩膀处的彼岸花不知为何到了顾语商的身上……”
“无碍，那本就是她的。”李青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你既破了身上禁术，那本属于阴女的印记自然要重新回到她身上。”
“阴女？”我疑惑开口，“难道不是指我吗？”
“怎会！”李青玄眼中疑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想。他十分肯定地道：“商星主晨，参星主昏。你又何来的阴女之说？”
“……可是，父母对我和顾语商的态度千差万别。若我真是神女命格，他们又怎会如此？”
我眼中含泪神情悲切。李青玄瞧着心中一阵不忍，他不由地在我发间来回抚摸安慰，“乖，别难过了。”
“当年你们姐妹二人出生时三界间并不十分稳定，鬼君敖牙时刻筹谋着要卷土重来。陛下唯恐他会杀神女而断人族根基，所以故意隐藏你们二人各自的命格。只道待十八岁命格大显后——神女嫁太子，阴女嫁鬼王。”
“这事除了我与陛下外就再无第二人知晓。却不曾想……竟害得你这许多年心酸苦楚。”
李青玄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愧疚之色“阿参，是师傅对你不住！”
我满脸愕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十六年来我天天受父母冷眼，处处被顾语商针对！
我一直……一直都以为皆因我阴女命格所起。我恨！我恨他们！也恨这该死的命格！
但现在师傅却突然告诉我，阴女另为她人？这叫我，往后恨谁？又该如何去恨？
“师傅……”我双眼茫然看着远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讲，但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李青玄懂我的欲言又止。这些年若不是他时常在我身边陪伴保护，我大抵过得更是伤情。
“乖啦。”
他拖着尾音，第一次用这种温柔缱绻地语调和我说话。我心中一动，觉得浑身痒痒地，麻麻地。
“算啦！”我在心里下定决心，“管它谁人好与坏！从此以后，我只要师傅一人！”
想通这些，心中恨意再无波澜。我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师傅，既然我身上的禁术已除，那是不是也代表着命格即将归位？”
“按理说是该如此。”
“但我观你命星仍是晦涩不明，想必其中还有未解之谜。你既是人族神女定当与姜国气运相连，那么如此看来……”李青玄思考片刻又道：“问题多半是出自龙脉！”
我愕然，“龙脉乃我大姜命脉，若真出了问题人皇如何不知？”
李青玄眉头轻蹙，亦是不解。
虽两族自百年来相处一向和睦，但师傅身为神君，身份上总归有些不大方便插手人界诸事。思及此，我豁然开朗，“这就是师傅让徒儿出府的原因？”
他点头，道：“正是。”
“不日你便出府探查姜国龙脉是否真出异端。”他正色道：“阿参，只有龙脉完整，你的命格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归位。”
我点头应声。
突然，我又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阿！对了师傅，我有话问你！”
“什么？”
“唔，我给忘了……”
“……”
“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我一拍脑袋，兴奋道：“师傅，为何在这九重天上，我又能看清楚你啦？”
李青玄莞尔，道：“自然是为师使了个法术。”
“……”
“那为何一开头不使？”
“就不。”
“……师傅，你！”
我大感郁闷，他怎么可以这么坏呀！
顾言参不知道的是，哪有什么法术？
在这身份阶级严苛无比的九重天上最是讲究取舍得失。她能看见李青玄不过是他暂时舍弃了一身神力，陪她做了一晚寻常凡人罢了。
当然李青玄也不知道，正是这一晚，顾言参咬牙切齿地鼓励自己……
一定要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嚯！这可真是个大志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