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同学反应你抢他们篮球场，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上课时间去打球吗，他们就打十分钟，你能打四十分钟，有什么好抢的？”

    闵延舟有舌尖抵了下上颚，淡淡地说：“看他们不爽。”

    “......”

    王彦朝感觉胸口气血翻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强行把气捋顺。

    “我知道你们现在这个岁数年轻气盛，男生之间互相看不惯很正常，你保送临江大学当然没有压力，但是他们都要高考，压力大难免情绪不受控，你把场地让给他们又不会掉块肉。”

    闵延舟的眸子古井无波：“我让了，那场地是他们自己不用。”

    王彦朝隔着老花镜的眼睛微微睁大：“他们为什么不用？”

    “怂吧。”

    “？”

    “我说每次在那块场地打完球后，我刷题就总出错，蒙也蒙不对，十题九错哦。”

    “......”

    王彦朝感觉自己血压有点高，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朝杯口呸了两口茶叶沫，脸色铁青，仿佛下一秒就能把手里的茶杯扔到闵延舟脸上。

    叶乔刚才一直眼观鼻，鼻观口，此时缓缓抬头，侧目望过去。

    闵延舟把头磕在椅背顶，黑色短发被光线勾勒出一圈浅金，鼻梁高挺，侧边阴影在脸颊上落了一小片几何阴影，眼皮恹恹地掀了掀，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嚣张发言有问题。

    叶乔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能把王彦朝气到自闭，的确是个人才。

    闵延舟抬了下眼皮，透过窗外落下的夕阳，他看见女孩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薄薄的唇瓣忍不住轻微勾动，看他挨训就这么开心？

    他虽然这么想，眉眼却舒展了，带着点得意劲。

    “我知道错了，王老师，下次肯定把篮球场让给他们。”他扬了下眉梢，一股混不吝的少年气：“小爷又不缺一块篮球场。”

    王彦朝推了推掉在鼻梁骨上的老花镜，眨了眨眼，仿佛不认识闵延舟似的，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闵延舟难搞在老师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他学习好，家世好，如果踏实稳重简直是所有老师梦寐以求的学生。

    但闵延舟偏偏不是，上初中的时候跟外校打架出了名的狠，就是个定时炸弹，上高中倒收敛不少，但王彦朝仍然不止一次听见有小流氓喊他老大，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我错了”，也是个稀罕事。

    王彦朝的气消了不少，老师的架子又端了起来，缓缓啜了口茶：“知道错了就好，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谈。”

    “我能把上次没收的篮球拿走吗？那篮球上有詹姆斯的签名，我花了好大功夫搞到的。”闵延舟走到立在一侧的玻璃柜前，眼睛几乎要贴在玻璃上。

    王彦朝终于大度了一回，挥了挥手：“拿走拿走，什么好东西似的，一个破篮球。”

    闵延舟咧嘴一笑，侧过头，朝叶乔挑了挑眉。

    叶乔眉毛微弯，他的意思是让她趁着王彦朝心情不错，赶紧把事情解决。

    “王老师，您找我？”叶乔小声问。

    头顶的风扇拖着红色布条在天花板发出嗡嗡的噪声，叶乔的声音软软糯糯，虽然轻，在噪声里却很有穿透性。

    闵延舟把篮球卡在臂弯里，长睫半敛，垂下眼眸，唇瓣微翘。

    少女站在光线里，校服洁白，马尾的发梢熠熠染光，额发柔顺地散落在脸颊两侧，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很厚的黑框眼镜，有点土，但很乖巧，一看就是本分的好学生，拉链的位置都卡在了标准的锁骨上。

    这么乖，王彦朝也骂的出口？

    王彦朝的目光投向叶乔，眉心又是一皱：“叶乔，我是第一次找你谈话，所有老师都跟我夸你，这回好不容易考进实验班，不能现在就得意忘形了吧？”

    王彦朝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封，“啪”地扔在桌面上。

    叶乔的心脏倏地悬到嗓子眼，她认得这些信，都是她替别人写的情书。

    “我问问你，还有几个月高考？临门一脚的时候你给我搞乱七八糟的事，你们班张老师前几天还跟我说最看好的就是你，踏实、刻苦，只要保持住，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

    王彦朝的吐沫星子几乎溅到了叶乔脸上，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拍了下桌子。

    叶乔知道她代写情书的事肯定是万琼举报给王彦朝的，她咬了咬牙：“下次不会了。”

    王彦朝长长地叹了口气，嫌弃地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情书：“我没拆开看，把你自己写的那封拿回去。”

    自己写的？

    这一桌子不都是她写的吗？

    “您说哪一封？”叶乔脱口而出。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结了一刻。

    窗外残阳如血，映的满窗通红。

    王彦朝推了推眼镜，把扭在椅子上的腰盘直，上下打量叶乔：“你还写过几封？”

    叶乔被篮球震的回了神，一阵头脑风暴，既然王彦朝看见的这封情书是写给闵延舟的......

    “我之前也给闵延舟同学写过信，但我只是想表达对他的崇拜，没有想谈恋爱的意思。”叶乔咬了咬牙，感觉脸颊都烧起来了，一半是因为说谎，一半是在当事人面前。

    “啪嗒”的一声，篮球砸在地面上，震得叶乔脚底发麻，篮球经过几下回弹，最终停在了叶乔的鞋子旁。

    身后响起一道悠悠的声音，尾音拖长：“你崇拜闵延舟什么？”

    “你喜欢他爱打架，爱飙车，还是喜欢他扮演警察叔叔？”

    话音未落，叶乔只觉得耳边“哗啦”一声，一阵风刃从脸侧扫了过去。

    “你给我闭嘴！”

    王彦朝那本教案朝着闵延舟的脸飞过来，却被他长臂一伸，稳稳攥在手掌里，他眸底淡然，直直地看着叶乔：“问你话呢，好学生。”

    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显然不认识他，怎么可能之前就喜欢他？

    叶乔有些羞耻地闭了闭眼，心一横：“喜欢警察叔叔。”

    她情绪一激动，语调就有点颤抖，眼尾染了红。

    闵延舟怔了怔，有点手足无措，这感觉就像拎着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威胁着要把它丢出去，于是小奶猫露出肚皮在他手背上蹭来蹭去，有点害怕，又带着点讨好。

    他又没说狠话，至于这么委屈吗？

    王彦朝的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最后把怒火集中到闵延舟身上，心说这臭小子又招蜂引蝶，一点不知道收敛，冷硬地问：“你们俩怎么回事？”

    闵延舟敛起眼眸看叶乔，她垂着眼眸，眉心微皱，可怜巴巴的，但眼尾的一抹笑意被闵延舟敏锐不着。

    闵延舟挑了下眉，冷淡地“哦”一声，转过头，对王彦朝火上浇油：“我们在谈。”

    叶乔怔了怔，猛地抬起头，眼眶里蕴着潮湿的水汽，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脸颊微微涨红，像颗粉嫩的水蜜桃。

    “你别胡说，我们没......”她一激动就说不出来话。

    “我们谈了快一个月，目前发展稳定，准备继续谈下去。”闵延舟提高音量，直接把叶乔的声音盖了过去，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垂着眸，朝叶乔挑了下眼尾，目光里带着点恶劣的挑衅。

    叶乔的眼睛瞪得滚圆，耳根都染着红，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他在王彦朝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啊？！

    窗外蝉声聒噪，室内蕴了一室浮躁和焦灼。

    王彦朝的脸色肉眼内可见地变绿又铁青，最后阴沉的像暴风雨前的云层，“啪”的一声巨响，他把厚厚一摞教案拍在桌子上，吓得叶乔后退一步。

    “谈什么谈？你们这个年纪知道什么叫谈恋爱，还稳定发展，你知道发展什么？”王彦朝瞥了眼快把脑袋埋进校服领口里的叶乔，硬生生把破口大骂的冲动忍了回去。

    他一侧目，看见闵延舟那张脸，想起了之前的段琳琳，气血直冲天灵盖，顺手把教案扔了出去。

    这回闵延舟没躲，任由教案砸在身上，纸张在身边纷纷扬扬洒落，从叶乔的角度看，他整个人都被纸张包围了。

    “你们只是朋友，大家都是好朋友。”王彦朝叉着腰，拔高音量。

    “不，我们在谈恋爱。”闵延舟丝毫不知悔改。

    王彦朝抄起水杯，扬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闵延舟，你不要以为自己保送了就......”

    “就有多厉害。”闵延舟吊儿郎当地接过话茬，他瞥了眼叶乔：“我没觉得自己厉害，王主任，您能让她先出去吗，有什么事冲我来。”

    王彦朝都被气笑了：“你还挺英雄主义是吧，行，叶乔你出去，我单独问问他。”

    叶乔几乎是被闵延舟推出办公室的，她一个暴风雨的中心，此时却仿佛成了置身事外的那一个。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门关上后很快熄灭，天色渐暗，雨水的潮气从窗户外飘进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她靠在窗台，独自生闷气。

    叶乔赌气地想，大不了就承认一直在学校里贩卖情书，以后不靠代写赚零花钱了，一个谎言要靠另一个更大的谎言去圆，她今天算是领教了。

    “闵延舟这个混蛋，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混蛋的混蛋，大坏人！”叶乔对着惨白的墙面，硬生生骂了快三分钟，几乎把她会说的脏话都说了一遍。

    “我诅咒他吃方便面只有叉子，骑摩托车爆胎，女朋友给他戴一头青青草原！”

    “哟，骂这么脏？”

    叶乔一转身，就看见闵延舟靠在门边，眼眸在阴影里仿佛染着光，玩味地看着她：“但可惜了，我不吃方便面，摩托车定期检修，至于女朋友嘛......”

    闵延舟吹了声俏皮的口哨：“她特别爱我，给我写了很多封情书，暂时应该不会给我戴绿帽子。”

    叶乔被他调侃，原本因为生气脸涨的红红的，现在连眼圈都染红了：“你为什么要在王彦朝面前胡说，我们根本就没谈恋爱，你还跟王彦朝说什么了？”

    谈恋爱是要被找家长的，还有可能被退学，她只是说她喜欢闵延舟，虽然不是真的，但对他又没什么影响，他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闵延舟眯了眯眼，高挺的鼻梁在眼周落下一片阴影。

    刚才叶乔出去后，办公室里山雨欲来，空气里凝结的正负离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擦除火花。

    少年靠坐在办公桌的边缘，握住刚才险些被扔出去的玻璃杯。

    “王主任，我这都是缓兵之计，万一叶乔爱我爱到无法自拔，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影响高考，咱俩都担待不起，她这几年的努力也都白费了。”闵延舟单手撑在桌子上，张开的手指修长漂亮。

    王彦朝嫌弃地看了眼闵延舟，对他过于自信的心态不做评价，他更关心叶乔：“我警告你，别胡来，去年从南城中学考来来的那个同学死在高考前，所以学校对今年的南城考生特别重视。”

    闵延舟垂下眼，眉宇间染上一层不察觉的阴翳。

    “叶乔我可就交给你了，反正你有的是时间，给我当好护花使者，有你在学习上帮忙，说不定小叶还能考个更好一点的重点大学，我也就不算辜负领导信任了。”王彦朝对自己的安排心满意足，缓缓迂出一口气。

    闵延舟把目光投向门口。

    隐约能听见走廊里回荡的声音。

    窗外的树梢飘摇又止，静静在窗台上落下阴影。

    *

    办公室外，叶乔紧张到圆睁的双目，透亮的仿佛玻璃球，什么情绪都藏不住，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闵延舟双臂抱在胸前，俯下腰，够了勾手指，见叶乔不理他，自己离叶乔近了点：“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喜欢我很久，还写过很多情书，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是。”叶乔毫不犹豫地否认。

    闵延舟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当然不信，伸出指尖戳了戳她薄薄的肩：“所以情书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然后还不负责啊？”

    戳中叶乔心虚的关键，她拍开闵延舟的手指，脸上仍有怒色：“对不起，我刚才找不到其他借口了。”

    闵延舟咧嘴一笑，眸子里闪过狡黠：“所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