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付景嫣交代了韦桓几句,侍从来报,说韦家小娘子来了。

    “郡主……”韦霜见到付景嫣,双膝一曲,红着眼睛跪下,哽咽道:“郡主的救命之恩,霜儿铭记在心,日后定结草衔环,生死不负。”

    宋祺接到郡主的眼神,赶忙伸手将她拉起来:“好了,你身上也有伤,郡主也不是那么多礼的人。”

    付景嫣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韦老相公了,接你们回城的人应该也快到了。”说完,和宋祺一起出了房门。

    韦桓知道,郡主是故意给他们兄妹留下独处的机会,他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妹妹一遍,忍不住悲伤道:“霜儿,你受苦了,是哥哥没有护住你。”

    韦霜含泪摇摇头:“别说了……兄长成了这样,得救回一命,已是万幸,霜儿也还活着,这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方才郡主与我说,她已经封住了消息,如今没人知道你我的遭遇,霜儿,哥哥也嘱咐你,千万不可向家中之人提及你的遭遇,即使是母亲,也不行。”

    “兄长是怕我……会活不成吗?”

    她从小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了,就是身边,也有活生生的例子,永伯侯家中的一个女郎,曾经在正元节被拐走,找回来后已经失了贞洁,为了不连累家中姐妹的清誉,最终悬梁自尽;还有礼部一位年轻郎中的妻子,在回娘家时路遇歹人,为了保全清白,投湖自尽……

    名门士族中的女子,若是失了清白,为了不玷污门楣,不损害家中族人的名誉,只能赴死,用生命来洗刷自己。

    “今日,你我都没有来此处,与这些匪徒也无瓜葛,我受伤,是打猎时不小心摔的,千万记住我的话,外人问起,定是如此说辞,对祖父和母亲,则要说是幸得郡主搭救,未遭匪徒劫走。”

    韦霜含泪点点头,她知道兄长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在保护她,可是心中,却生出几分悲凉和绝望。

    傍晚,一辆没有标识的普通马车驶进了山庄,没过一会儿,便又悄悄地离开了。

    “他们被接走了?”

    只是去吃了口饭的功夫,韦家就把人接走了?宋祺还以为,韦家至少也会派个有点威望的人来,对郡主一番感恩戴德,没想到只是来了府上的一位管家,寒暄两句,就急匆匆带着韦家兄妹离开了。

    “你在担心韦霜?”付景嫣听到宋祺叹气,再看她闷闷不乐,便开口询问。

    “嗯,她回去,应该能想得通吧,她那么想活下去,应该不会自寻短见吧?”

    “若是真的如你所说,她想要活下去,那就一定能活下来的。不过,韦家那样的门阀,只有隐瞒好这件事,永远不让人知道,才有可能活下来。”

    付景嫣眼中都是嘲讽,这些百年世家,嘴上说着风骨,心里盘算着的,都是利益,家族中的女子,捧得再高,也只是换取利益的筹码,若是失去利用价值,拖累家人,那便弃之如敝履,不会顾忌一点亲情血缘……

    “若是被人知道了,那她的家人,会第一个跳出来让她死,对吗?”宋祺忍不住替韦霜鸣不平:“真不公平,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到伤害的人,却要自己默默忍耐,亲人不仅不能成为她的依靠,还会变成刺向她的尖刀,这个世道,对女人太糟糕了!”

    “因为她依附家族而存,必将要为家族贡献一切。”

    宋祺望着付景嫣,她的身影,在烛火下,有些晦暗,那句话,不知是说的别人,还是在感叹她自己。

    第二日,付景嫣又带着人马,将附近的山头搜索了一遍,将那些窜逃的山匪,都收拾了干净,还命人将那些匪徒头子的脑袋,挂到城门口去,据说许多城外徘徊的流民,见了那血淋淋的头颅,都不敢再靠近城门了。

    回城的时候,秋实掀开马车,看见了,吓得她缩到春华身边,捂着胸口长吁:“这……太吓人了。”

    春华拍拍她,安抚到:“这些人活着才叫人害怕呢,死了有什么好怕的?郡主这样做,也是为了威慑那些流民,让他们不要起歹念走歧途。”

    春华和秋实虽然一起去了庄子上,可是都住在侧院,郡主封锁了消息,主院发生的一切,很少有人知道。

    远处三两成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看见车马经过,就想上前来讨要食物,待看清有高头大马的持刀侍卫护送,便一哄而散,逃得远远的,藏进了树林之中。

    宋祺看着这些流民,心中十分难受。

    到城门外时,正好赶上城外粥棚发粥的时辰,那些身形消瘦,蓬头垢面的流民,拥挤着,拼着命地往粥棚里挤,一旁的官兵,看着混乱的人群,挥着鞭子维护秩序。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嗷嗷大哭的婴儿,也往人群里挤,被旁边的人推攘着摔倒在地,等再次爬起来时,粥已经被抢空了,妇人无助地抱着孩子,在那些抢到粥的人附近徘徊,祈求他们分一点给孩子,然而抢到粥的人,也不知道下一顿是否还能再抢得着,况且一碗粥,都是米汤水,只有几粒米,根本不够填肚皮,更不可能分给别人。

    这世道,要想活,人心得比石头硬。

    付景嫣骑在马上,目睹着一切,户部的银两没少用,京郊的赈灾却搞成这个样子……

    这京城之地的赈灾,可是她亲管的,如今这副模样……

    粥棚旁的小吏,被喊了过来,见到是郡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上头就是让你们这样对待流民的吗?”

    郡主语气冰冷,小吏瑟瑟发抖,哆嗦着答到:“回禀郡主,是京兆府少尹邱大人的命令……说一日只能给一顿粥,只饿不死就行……说是若流民吃饱了,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事农耕,抛弃土地,来京城脚底下,只等着朝廷发救济,还说……若是饿着……那流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吃饱,但让他们吃饱了,想法就会多了……就会有力气闹事……”

    宋祺听愣了,这话,虽然残酷无情,可是站在管理者角度来看,似乎,也没错……

    付景嫣被气笑了,这个邱彦卿,让她不禁想到了另一个人,洞悉人心,却冷酷无情,不过若是那人,定会有更好的方法。

    “告诉你们邱大人,饿死一个,我找他算账!”

    小吏赶忙磕头,退下去后,赶紧吩咐粥棚熬了粥,这回,那些没有分到的人,都排着队领到了。

    回到王府门口时,一个身着蓝色衣服的男子,站在阶下,待郡主下马,便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郡主,听闻郡主要找臣算账,臣已在此恭候多时。”

    付景嫣看都不看他一眼,大步跨进府中。

    邱彦卿也若无其事地起身,跟了进去。

    “邱彦卿,当初,是你拍着胸脯说赈灾这事儿绝对能做好,我才相信你的,你看看,现在一堆烂摊子,还是我给你收拾的!”待走到书房的院子,四下无人时,付景嫣冷不防回身,迎头就是一脚。

    邱彦卿料到她会动手,正提防着呢,一下跳开三尺,笑眯眯地说:“郡主,不要暴躁嘛!”

    付景嫣也不知为何,见到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就想上前踢他两脚。

    邱家是淮右的士族,邱彦卿却是科举出身,年纪不大,却为人圆滑,处事老道,像只滑不溜的泥鳅。邱家在京城无根基,和京城的士族之间没有错综复杂的牵扯,因此他才能坐上京兆府少尹的位置。

    “您剿匪劳累辛苦了,先歇一歇啊,喝口茶,唉,您是不知啊,这春假还没完,您的神勇事迹就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这京城里啊,连垂髫小儿,都唱着童谣,什么’灵景耀,天下安’”。

    付景嫣皱眉——这付庭禹捧杀她的把戏,还要玩多久,只差把“野心家”几个字贴她脸上了。

    邱彦卿观察她的脸色,试探着问到:“郡主啊,要不要管管,您这名声太盛,总有人啊,想将您塑造成野心勃勃,企图沾手皇位的狂妄女子,所以,即使你真的为朝廷立下无数功绩,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别人也总会想着,你做这些是为了夺取权力。”

    “我无需去为自己做了什么而辩解。”付景嫣把弄着手中的棋子,笑道:“灵景耀,天下安。对我的期盼还挺高啊,让他们传吧,传着传着,说不定哪天,就成真了,你说是不是呢?”

    “哈哈,谁说不是呢。”

    “好了,说正经事,京城的流民,你打算如何安置?”

    “以工代赈如何,只是这又不修陵,也不开路,去哪儿给他们找活做呢?”邱彦卿苦恼地挠挠头。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写着法子吗?”这人,每次都这样,明明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却总是喜欢先试探别人的意见。

    “唉,我想到了,太史局说今年干旱,司农寺不是上奏说,让工部去兴修水利吗?这过完年,不如先从京畿一带修起吧。”

    付景嫣冷眼看他装模作样,补充到:“不止修水利,还要开荒,有水源河流,适宜耕作的土地,都要利用起来,这事,能做好吗?”

    邱彦卿拍拍胸脯,保证到:“郡主只管放心,这回肯定让他们都吃饱,把活都干好。”

    “这可是民生所系,容不得半分消怠。”

    邱彦卿也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答到:“臣领命。”

    “行,那你下去吧。”付景嫣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郡主……其实今日,还有一事。”邱彦卿搓搓手,欲言又止。

    付景嫣看着他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不禁皱眉睨了他一眼。

    “是这样的,臣听闻,薛家四娘,已出孝期,还想请郡主……帮微臣,保个媒。”

    薛四娘……付景嫣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脸——

    女子的眉眼肖似她的兄长,雪白的面上带着愤怒,她质问的话仿佛还在耳畔——

    郡主是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女子,为何还要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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