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付景嫣敛神，问到：“你喜欢薛玫？那她呢？”
“嗐，这不是……想托您去探一探嘛。”邱彦卿挠挠耳朵，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郡主和薛家……薛老太师他，与郡主也有交情，您去帮我说几句好话，肯定管用……”
“不去。”
付景嫣知道邱彦卿的意思，在外人眼里，薛家一直都是景安郡主的拥趸，对她无条件的支持，可是，只有她知道，薛家也并非像看上去那般忠顺于她，这一切都是薛冰在其中斡旋，在用他家主的身份，竭尽全力帮辅着她。
“这种事情，自己凭本事，不要想着投机取巧，旁人也助不了你。我更不愿沾手。”
“郡主，我这也二十老几了，追随着您忠心耿耿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你让我入龙潭虎穴我都没眨过眼的，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居然如此狠心地拒绝了，可真是往我怀里塞冰块——心寒呐！”
邱彦卿脱掉平日里斯文俊秀的伪装，拿出一副撒泼打滚的架势，准备不达目的不罢休。
付景嫣无奈：“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出面，会适得其反，薛玫她对我不是很待见……我去给你说媒，那是木头人投河——成不了的。”
邱彦卿眨了眨眼，试探着问：“薛四娘她和你有什么过节吗？该不会是和薛……”
付景嫣冷笑着抬眼：“你想说什么？和谁？”
“没什么……”邱彦卿咽下话头，心中暗忖，看来这薛冰，果然是郡主的逆鳞，提都不能提。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还有什么事吗？”这是在赶人呢。
“哦，对了，差点忘说了，那个福聚楼，背后的东家，是韦桓，韦良儒的长孙，编排了许多含沙射影的话本，暗指您和太后，在舆论上煽风点火，前些时日不是被抓进牢里去了吗，放出来也不消停，召揽了些街痞，天天去弘文书局门口辱骂挑事儿。”
“那些惹事的该抓的抓，至于韦家……”付景嫣想了想，摇摇头：“暂时先不用管，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黄花梨木的长案上，摆着几个玉瓷笔筒，插着许多犀骨算筹，桌上还累着数本账簿。
袅袅香雾自鎏金兽首香炉中升起，韦霜揉了揉额角，提起朱砂笔，在账簿上勾划。
侍女捧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白梅，插在了青瓷玉瓶中，那白梅沾了霜露，花瓣莹润净透，冰珀玲珑，如无暇白玉……
“拿出去！”韦霜冷声呵到。
侍女只好战战兢兢地将花枝捧了出去，前几日院里的人才被换了一遍，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韦霜心中忐忑不安，回家那日，母亲抱着她痛哭，她也有一瞬间，想什么都不顾，扑在母亲怀里诉苦，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她根本没办法依靠任何人，母亲也许会可怜她，但是为了家族，一定会弃了她的……
“霜儿，还在看账本呢？”
“母亲！”韦霜合上账簿，转身走到虞氏身旁。
虞氏是韦家的当家主母，对子女要求严格，韦桓前几日背着她，带着韦霜出去，还遇到了匪祸，幸亏被救了回来，她心疼之余，更多的的是担忧，霜儿，可是要用来巩固韦家之势，与太子联姻的呀，可不能再出什么差池了，家翁也嘱咐她，务必要管教好女儿。
“这几日可静心修养好了？”女不教母之过，虞氏觉得，还是要好好惩戒一番才行。
韦霜垂头，沉默不语。
“娘以前就告诫过你，女孩家的，心要清静，不要想太多，你若乖乖在家写字作画，怎会遇上匪徒呢？还不是心不定，想跟着兄长出去玩儿，你能和男儿们比吗？他们往后的天地在外头，而女儿家的天地，是内宅，你喜欢看账本，管铺子，母亲也如你的愿了，可是若还不满足，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一旁的嬷嬷帮着腔：“夫人您消消气，谁不知道咱们小娘子娴静温婉，最是孝顺乖巧的，外头都赞夫人您教养得好，都说咱们府上的女郎们，是世家贵女的典范，求娶的王公贵族都快把门槛踏平了。”
虞氏听了，面色稍济，见女儿一直沉默不语，便又拉着她的手，软下声来：“霜儿，你体谅一下为娘的苦心，安下心来，太子殿下那边，也派人送了名贵的药材，可见是对你上心的，待太子大婚后，韦家定会为你争取到侧妃之位的。”
“侧妃？”韦霜抬起头，面色苍白。
虞氏以为她是小女儿心性，便开解到：“毕竟太子妃之位，太后已经定下了景安郡主，你也不要伤心，郡主与太子，这桩婚事都是为了皇家利益，不见得有多少感情，你不懂男人，他们可不喜欢郡主这种无法掌控，强势又聪明的女人，他们喜欢我儿这样温柔小意，乖巧听话的，你努力争取，一定能获得太子殿下更多的宠爱的。”
韦霜听完，浑身发冷，她忍着泪意，恳求道：“母亲，我不要嫁给太子，求求你，我不想进宫！”
她怎么能够去和郡主抢夺夫君呢？是郡主救了她，这恩情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报答了，她怎么还有脸去给她添堵，去争夺太子殿下的宠爱呢？
她不想变成忘恩负义的小人。
虞氏也变了脸色，历声训斥到：“婚嫁之事，都是父母长辈做主，还轮不到你发表意见，你一向很懂事，我也不想拿重话教训你，今日这话别再让我听见，女子总是要嫁人的，那不如嫁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只要你讨了他的欢心，再为他生下儿女，那以后咱们家，说不定，都要跟你着沾光的。”
韦霜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走到案前坐下，望着虞氏，轻声说到：“若是我嫁给太子殿下，那韦家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
“你什么意思！”虞氏听她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尖声呵斥。
“劳烦嬷嬷将院子里的人谴远一些，将门关上。”韦霜语气平和地吩咐。
老嬷嬷看了虞氏一眼，还是照着韦霜的吩咐，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韦霜这才走到虞氏跟前，跪在面前，拉着她的手，哭着道：“母亲，霜儿……已非完璧之身。”
这话如平地惊雷，虞氏摇晃着身子，好半晌，才定下神，她似乎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蹲下身，平视着韦霜：“你可不能用这种事情开玩笑，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了不进宫，连这种荒唐的谎话都能编得出来，你想气死我吗！”
“母亲不信，去请个婆子来为女儿验个身就清楚了……”
话还没说完，面上就挨了一巴掌。
“你真是……丢光了韦氏一族的脸！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以后你的兄弟姐妹，都要因你而蒙羞！”
“可是我有什么错！我这样一个弱女子，遇上这种事情，我也很痛苦，也很惊恐，娘，你知道吗，我是怎么拼了命，才从匪徒手中活下来的，我只是不想死在那里，只是想再见一见家人……”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虞氏怒不可遏，抬手又给了她两巴掌：“母亲教过你，贞洁于女儿家，是立身之本，比命重要！你怎么没死呢，若是贞烈地去了，世人只会敬重你，而你苟活着回来了，那就和花街柳巷的妓子一样了！”
这话如利刃，狠狠扎进韦霜心里，疼得她喘不过气来，明明早就预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这话从母亲嘴里说出来时，她还是无法承受这种伤害。
虞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她禁足在屋里。
韦霜清楚，母亲这是去向祖父禀报了，商量怎么处置她。
母亲会帮她求情吗，她还有活的机会吗？
母亲说她像妓子一样，可是……她只是想活下去啊，她才十六岁，为什么，人生还没开始，就要这样荒诞的结束呢？
这不公平！她不甘心！她明明从匪徒窝里逃了出来！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第二天鸡还未鸣，几个壮实的仆妇，便闯了进来，将榻上的女子捆住，堵上嘴，塞进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驶向了城门外。
鸡鸣三遍，宅子里升起了炊烟，下人们忙进忙出，和往常一样。
祠堂里，脸色惨白的虞氏被嬷嬷扶着，走了出来，见到矅目的阳光，她瑟缩了一下，问到：“霜儿……已经被送走了吗？”
老嬷嬷点点头。
虞氏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霜儿啊，别怪娘，别怪祖父……是这世道……”
马车驶进了城北一个破旧的院子，帘子被掀起，见车内的人平静地坐着，接头的灰衣男子叹到：“我来送小娘子上路吧。”
韦霜认得，此人是祖父身旁的林三叔，看来，是祖父要她死了。
仆妇们领了赏钱，便离开了，林三驾驶着马车，往城外驶去。
韦霜想，这是要让她死在外面，不声不响，好为她的消失找借口吧，会是什么借口呢，说她染了疾病，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然后过些时日，办个丧事，热闹地哭上一场，为她批一个红颜薄命，这一生，就这么荒唐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