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寒风像利刃。
绵延的山脉上覆盖着白雪,草地上光秃秃的,万物萧条。
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只有这座孤城,在荒寂辽阔的天地间,倔强地迎着风沙。
“还没找到?”年轻的将领焦急地渡着步子。
“禀报军督,方圆百里都已派人打探过,未寻到若弋娘子的踪迹。”
“派人继续找,周围的几座城池中也去细搜。”
楚延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不将若弋失踪之事告诉郡主,总不能郡主将他派到西北来接管兵权,他不但没有做好,还万事都让千里之外的她费心吧。
她在朝堂上,处境也很艰难。
两月前,他领旨,作为西北十州的都督,来到肃州,楚延年要做的,就是接管从沈池手中扣出的兵权。
当然过程不会太顺利,这些将领和士兵,是当年沈池亲手培养出来的。
当时朝廷积弱,民生匮乏,西北的军需,还被层层克扣,原先的将士们根本没钱抗过恶劣天气,于是逃的逃,散的散,有些还当了烧杀抢掠的土匪,后来夷狄来犯,西北溃不成军,连失十州。
沈池,临危受命,领了行军大都督之令,安定西北。朝廷给了他军令,却没有给他足够的军需。是沈池私下想了法子,筹集了军饷棉粮,只带了押送军需的五千人,一路向西,边行军,边收编军员,承诺只要听从军令上战场,就能吃饱穿暖,驱除夷狄后,有军功的,朝廷会给予嘉赏。
那战乱年头,能让人吃饱穿暖活下去,就是救命菩萨了,所以很快,队伍就壮大起来,最后达到了三万人。
这支队伍一路上还剿匪除恶,收编俘虏,整顿逃散的兵员,到最后,浩浩荡荡已有五万人。且被整治得肃肃有纪,拼劲十足。
那一丈打得艰难,沈池据说还被射中了腿,留下了伤疾。
终于在开春之时,全线告捷,夺回了失去的城池,还活捉了敌方将领,俘虏了敌军无数,缴获了大量的马匹,还逼迫夷狄用牛羊来换俘虏。
丈打完了,沈池履行他的承诺,论功封赏,许多将领得了封号,但是朝廷太穷,给不了那么多士兵的军饷,于是沈池便建议,封赏将士土地,用屯田养兵,朝廷每年只拨付定额的军饷,其他的,可以自给自足。
这个法子,在当时不失为良策,但是也有弊端,那些有封赏的将士,各自为营,招兵买马,自筑堡垒,当起了一方土皇帝。彼此间还经常因为利益纠纷干戈相向。
楚延年方来时,众将领欺他年少,有不服之人,阳奉阴违,时常佣兵扰民。
他也是先安之,抚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利诱威逼,积极斡旋,解决多年积怨,实在有不顺者,便手段狠厉地果断除去。总算是将四大军营中的三个,收拾服帖了,可是,唯有以郑氏兄弟为首的抚州军,时常阳奉阴违。
这郑氏家族,在抚州已有百年根基,是一方豪族,当年夷狄来犯,郑家带领州中百姓,筑起高高的城楼,拼死守卫抚州,被困三月,直到朝廷援军抵达。
州中百姓虽然饥寒交迫,但是没有饿死冻死的,郑家,把城中所有的粮食聚集,调控分配,并且制定了严格的监管,严惩争抢者,郑家与百姓一样同食,那郑小将军,平日最喜饲马,有骏马数十匹,非常珍爱,在最难的时候,毫不吝惜,杀马以饷军士。
因此郑家,在抚州颇有威望,军中将士也对郑家兄弟衷心不二。
楚延年念郑家忠义,想再去招抚一次,若这郑氏兄弟还是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来强硬的。
于是,当接到抚州的请柬,请他参加郑宴的婚礼,楚延年便领着十几人的队伍,带着礼物,来到抚州。
郑氏兄弟将他恭敬地迎进城中。设宴款待,席上,楚延年推心置腹,说自己到西北,并不是来夺兵权的,而是为了让各军营之间,放下芥蒂,让西北军心更安定,郑家两兄弟,郑清和郑宴,都表示愿意听从军督号令,三人开诚布公,英雄相惜,畅饮达旦。楚延年便夜宿在郑府之中了。
可是第二日醒来,却发现身旁睡着一衣不蔽体的女子,怔忡之际,郑宴带人破门而入,那女子嘤嘤哭诉,说是昨日被醉酒的楚延年强迫了。
这女子乃是郑宴的表妹,亦是他当日即将过门的妻子。
楚延年回过神,便知道中计了。平静下来,并未解释,而是表示酒后失态,愿意负责。
郑宴与表妹从小青梅竹马,当然不愿分开,当场怒发冲冠,要杀了楚延年雪耻,是郑清出面阻拦,才控制了局面,但是婚礼来了许多宾客,还没吃上一杯喜酒,就被告知婚礼取消,多方打听,难免就会听闻些走漏的风声,这酒后辱人未婚妻的传闻,也让楚延年在军中威望扫地。
郑宴要挟他休书回京,向朝廷请奏,将肃州,抚州和宁州三地的军权,交由郑家统管,不再受西北军营的掌控。
意思差不多就是,郑家要名正言顺地当土皇帝。
“郑将军真以为,就凭楚某的一封奏请,朝廷就会答应吗?”楚延年笑二人太天真。
“不劳楚将军操心,我等自有章法。”
楚延年自然没答应,于是便被软禁在了抚州,郑氏兄弟放出消息,说楚军督要与郑家的表小姐结亲,所以留在抚州商议婚礼事宜,过了几日,又放出消息,说楚军都病了,要在抚州休养。
楚延年来抚州前,对肃州的将领李廷亦有嘱托,说若五日不回,就带人来郑家要人。
但是当李廷来到抚州城下,却突然遭到郑宴的埋伏,受了伤,最后侥幸逃脱,李廷心急,猜想楚军督恐遭不测,便连夜休书,快马送禀郡主。
一过就是大半月,无论郑家兄弟用什么手段,楚延年都没有屈服,他知道,这封书是万万不能写的。
只要一写,不但会引起太后的猜忌——楚家一至西北,就与当地豪族勾结,妄图分权圈地。
还会将先前在西北开拓的局面毁于一旦,那些归顺的将士难免有异心者,会效仿郑家。
郡主在宫中,若太后猜忌楚家,定会遭到连累。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却见到了意想不到之人。
那是一个黄沙漫天的日子……
郑宴正在校场练武,下人来报,说门口有位女子,要见楚军督。
一个女子?
郑宴想,该不会是楚延年的属下,又来搞什么幺蛾子吧,但是,他一向不把女子放在眼里,因此便让人将她带了进来。
女人裹着一袭看不出颜色的袍子,为了挡风沙,遮挡住只露出了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如大漠上初升的弯月,朦胧柔美。
女人一进门,就扯去了那灰扑扑的袍子,展现出窈窕的身姿。
“楚二呢!听说他要娶亲了!好啊,他竟然敢背着我找别的女人!让他出来和我讲清楚!”
郑宴如猎鹰般犀利的眼神,打量着她:“你是何人?”
“我是楚延年青梅竹马的表妹,他的未婚妻!”女人叉着腰,一副泼妇模样。
她本来就腰细臀圆,身材饱满,手往腰上一掐,更显得胸脯圆鼓鼓的。
再看她的脸,不是很白皙,但是红润细腻,眉眼乌浓,琼鼻杏嘴,浓稠艳丽,眼中有几分傲气。
郑宴自认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人物,对女人有自己独到的认解。
看女人就像相马,眼前的女人,的确是个美人,但是属于有脾气、难驯服的那种。
“楚军都卧病在榻,姑娘不如随我同去。”
说罢,转身走在前,示意女人跟上。
“在下是抚州司马郑宴,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宋祺,唯春之祺的祺。”
“听闻楚军督的母家,是南疆的夷族,姑娘的官话,说得倒是不错。”
“那当然,我自小就在京中,陪伴郡主左右,用的中原文字和语言。宋祺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别人称呼方便,才改的。”
女人看上去倒是直率,没有什么心机。
可是,身经百战的郑小将军,却在此女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战场上拼命的人,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郑宴忽然驻足,转身向那女子出招。
果然!那女子反应敏捷,接连避开了招式。
“郑家小子,你真是卑鄙小人,玩偷袭这种阴招。”
女子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但只是些皮毛。
郑宴笑着,像老猫戏弄小耗子一样,将她逼得狼狈躲闪。
正想收手,却没想对方却主动迎了上来。
郑宴只觉一阵馨香扑鼻,手中一团柔软,不由一愣。
“你!”女子气红了脸:“你个登徒子!”
郑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正覆在女子的傲人之处。
他局促地收回手,猝不及防,脸面上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等他发怒,女人却哭喊起来:“非礼啦……”
他赶忙捂住她的嘴。
周围的侍卫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看见了两个纠缠的身影,纷纷瞪大了眼睛,那个男人,该不会是小将军吧,光天化日,和一女子……这么刺激的吗?
郑宴只能捂着她的嘴将她拖进后院。
“方才是我失礼,向姑娘致歉,我放开手后,还望你不要再吵闹了。”
女人点点头。
郑宴松了口气,将她放开。
没想到她一张小脸上,全是泪痕,委委屈屈的,幽怨地瞪着他。
郑宴有些理亏,转身继续往前走,不敢看她:“楚军督身子不适,正好姑娘来了,那就留在此地好好照顾他吧。”
踏进一方偏僻清幽的园子,一个身形欣长的男子正在杏树下看书。
“表哥!”女人扔下包袱,飞奔过去,投入那人怀里。
楚延年一惊,低头细看自己怀里的女人:“你怎么在这儿,郡主……”
女人抢着说:“郡主她不知道,我偷偷跑出来的,自打听说你要到西北,我就下了决心,要追随你而来,你可知,这一路我有多么艰辛,足足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肃州,却听闻,你在抚州乐不思蜀,还要迎娶别的女人!你这个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