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老夫人见郡主言辞凿凿,心中也有点范嘀咕,因为韦家有些藏书,的确得来的不光彩。
于是便转移话题,哭诉孙儿在狱中,不能与家人一起共度佳节,境遇悲惨。
“这事呢,我也是才听说,正想和皇祖母禀告呢。”说着,便跪在了殿前。
“景安,你这是为何?”太后赶忙询问。
“景安十二岁上京,只愿陪伴皇祖母,在您身旁伺候,代父尽孝,如今已有六载,得皇祖母的厚爱和太子殿下的信任,授景安亲王之礼,涉足朝堂之事,为圣上分忧,然景安每日惶恐,怕言行有失,使父母蒙羞,让皇祖母和太子失望,今听闻京城里有流言毁誉,太子殿下下令,严惩诽谤之人。虽然韦家公子已经承认,京城那些诋毁孙女的言论,的确是他策划传播,然圣贤有言`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1】所以恳请皇祖母,您劝劝殿下,早日放了韦公子,不要为了景安,罪责他了。”
韦家小郎君传恶言诋毁郡主,这才是他被抓进大牢的原因啊!
原先还有几位夫人窃窃私语,闻此言,都安静了,她们也听过京城里传的流言,说什么郡主狼子野心,妄想要争权夺利,可是太子如此看重她,马上她就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她还要争权夺利,和谁争?难道还能和自己的丈夫争不成?所以都认为是无稽之谈。
倒是关于太后的流言,让人比较在意,因为太后的确是手握大权,都说太子大婚后,太后就会还权于他,可是……有些事,还真不好说。
所以这些日子,为了平流言,京城里到处抓人,闹得人心惶惶,都以为是太后在肃清异己呢,没想到,居然是太子殿下出手,维护太后和郡主的声誉,看来这皇家的情形,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不和呀。
“太子!太子怎么会呢!”淑妃立刻反驳,但是说出口就后悔了。
太子得认下,这样既得了孝名,也告诉这些旧姓世家,付家内部很好,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和睦,防止世家乘机搅混水。
淑妃赶忙改口:“太子怎么会乱抓人?老太君,定是韦郎君过错在先,按律该抓,太子秉公办事而已。”
韦老夫人也开口反驳:“娘娘慎言,这事儿大理寺都还未有定论呢,有没有罪,可不是靠口说无凭,就能加诸于身的。”
“好了,我这儿也不是断案的衙门,你要是讨说法,要是想你那乖孙儿,今日就不该来我跟前,和该去牢里伴他。嫣儿,起来吧,这太子的主意,我也干涉不了,你也别外人说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反思,也该让别个儿反思。”太后将手里盘着的佛珠子往按上一扔,以示不悦。
“唉,今儿是个好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个繁杂俗事啦,听说过完年,宫里就要有喜事啦,这可真是太好了。”
“是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在坐诸位夫人哪个不会看眼色,赶忙寻了喜庆的话题,把这茬不快给带过了。
说到喜事,众人就见景安郡主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女儿姿态,含笑矜持,大方地接受众人或真或假的祝愿。
淑妃见此,越发忧心疑虑,怀疑自己原先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成了婚,便能拿捏住付景嫣,如今见她这期盼的模样,不由得多想——这丫头是不是憋着坏,等成了婚进宫来收拾她和太子?
这可真不能细想,再回忆前些日子她床前侍疾的情形,淑妃就越发觉得郡主肯定已经筹谋好了,只等着进宫磋磨她们母子俩呢。
心中忧虑,在一片贺喜之声中,淑妃笑得十分僵硬,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勉强。
座上主客皆有心事,这宫宴,也早早地结束了。
宋祺睡到晌午,被饿醒了。
起床胡乱抓了抓头发,推门迎着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
今天她给春华和秋实放假,秋实去寺庙上香了,春华则回王府和姨母团聚去了。
小院里只剩宋祺一个人,她披了件袄子,翻出一块糕饼,咬了一口,甜得腻嗓子,只好去厨房倒了一碗水。
宋祺脑袋懵懵的,坐在门口晒太阳。
回想昨晚的经历,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
一个晚上都梦见被人赶着去摘柿子。
细细回想,昨夜里灯光昏暗,也没看清楚这位上司到底什么模样,只是大抵分辨得出,他身形高挑,还很年轻,应该……长得还不坏。
就是感觉脾气可能不太好,凶巴巴的,还有点……
傲气?
对,宋祺想,就是这个形容词。
站在那里扬着下巴斜眼瞪人,说话也冰冰地不客气。
据说是位世家公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世家,和太后一样出自名门——颖川谢氏。
想到世家那些森严的门第等级和规矩,宋祺就头疼,希望这位上司不要像宋太傅那样古板,太计较规矩。
不然她在司农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宋祺最讨厌在这种权利关系上内耗了,她只想单纯点把自己的差事做好。
谁知道昨天晚上居然是这种见面方式,宋祺懊恼地抓乱了头发。
“宋寺丞。”
一双纤尘不染,新崭崭的皂靴出现在她视线内,再往上,是紫色官服……玉腰带……
宋祺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再往上她就有点不敢看了。
“谢大人!”
宋祺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这位上司怎么老是皱个眉头,一副你又惹我不开心了的模样。
“谢大人……朝会散了啊?”宋祺想搓搓手,发现自己一只手还端着碗,只好梗着脖子尬聊。
“某听闻宋寺丞为人洒脱,平日里不拘小节,但礼不可废,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身份,你这样不修边幅,蓬头垢面,有失体统。”
声音清正,说起官话字正腔圆,如清泉击石,泠泠悦耳。
可是宋祺不爱听——被说教了,被上司挑毛病了!
“哈哈哈,您说得对。”这说教语气和内容她太熟悉了,这话司农寺的众位同僚已经讥讽过无数遍了。
看来他也和别人一样啊,宋祺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谢大人路途奔波,一大早又进宫去朝会,您累不累啊。”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别在这儿说教了。
说我不修边幅?不就是披了个袄子吗?你昨天大半夜披头散发裹个白袍子吓人,我还没说什么呢。
不过她面上可不敢表露出半点情绪,笑眯眯地望着谢耘,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宋寺丞请记住,我喜清静。”
——没事不要随便乱串门,不要逾矩,也不要半夜爬墙搞奇怪的事儿。
“这么巧,我也是,呵呵。”
——没事少来说教,也不要来主动来打招呼,更不要大半夜站在墙跟脚打探隔壁的事儿。
“甚好。”谢耘不欲多说,抬步转身离去。
宋祺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感叹——这上司长得真俊啊,好周正得呀,像田里抽青穂的麦苗一样,挺拔精神得喜人。那张脸也是无可挑剔,眉目俊朗,鼻梁直挺,眼尾微挑,一副睥睨终生的模样。
好看,但也好傲,像只……孔雀!
对,就是那种华丽又漂亮,傲气地仰着头,对人爱搭不理的鸟类。
谢耘负责从江南调粮入京,历经了一个多月,第一批二十船的稻米,从运河运抵京畿,前日才和户部清点交接完。
刚巧赶上元正,谢耘想着休整几日,等过完年再去司农寺上任。
京城里的宅子,常年不住,只有两个守屋的老仆,考虑到要清扫布置,新买仆从,旧宅暂时无法居住,就先到司农寺安排的官舍里落脚。
半夜谢耘洗漱完,披着袍子看书,却听见有女子在唱歌。
移步到院子里,只见东边墙头上,正蹲着一女子,行为怪异,摇摇晃晃身形不稳。
谢耘走上去,欲开口提醒她,方一抬头,一个熟烂的大柿子,便啪叽砸上他的脑袋,更气人的是,那女子居然说他是鬼,尖叫着扰了众人起来看热闹!
他想起来了,记得有人和他说过,这隔壁住的是司农寺的宋寺丞,据说是郡主非常器重的人物,虽然看上去纤弱,但是彪悍的名声在外,不是寻常女子。
如今一见,果真是与众不同。
傍晚,宋祺也是一个人吃饭。
她在红泥小炉上置了一块石板,抹上油,将厨房里腌制的鹿肉、鸭脯、羊肉、饵饼,往石板上烤得焦香,沾着酱,吃得不亦乐乎。
这油烟往隔壁飘散,正在书房焚香烹茶的谢耘,闻着呛人的油烟气儿,再没了喝茶的恬然心境。
宋祺吃得正开心,又听到了敲门声。
一开门,冷冰冰的俊脸就闯入了视线,吓得她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谢大人……有何贵干。”
要是他进来,我是请他一起吃呢,还是不请呢。请吧,舍不得鹿肉鹅脯,不请吧,会不会显得太小气。
还没等她纠结出结果,一个鎏金漆盒递到了她眼前。
“宋寺丞,这是家主赠您的馈春盘。”说话的是谢耘身边的灰衣侍从。
“啊,谢谢啊。”别人的好意宋祺是十分愿意接受的,她赶忙伸手接过。
食盒看上去十分华美,也很有分量,想来里面的吃食也必定很精致美味。
“哎呀,谢大人太客气了,我正烤肉呢,要不要进来一起吃呀,还有这位小哥,一起呀。”
谢耘皱了皱眉头,不语。
灰衣仆从也是一愣,随即便笑着回拒了:“宋大人,这食盒里还有熏鸡和鱼脍,点心糕饼。”
宋祺觉得眼前的冷脸上司,其实还挺好的,一来就送吃的关心下属。
“张右,帮宋寺丞把火灭一下。”谢耘吩咐。
“唉?”宋祺还没收回脸上的笑,就这样咧着嘴看着那灰衣小哥掀了她的烤肉炉子。
“初一不能生火,我家主人特意送来食盒,为宋寺丞添餐。”灰衣小哥依然笑得很好看,话也说得有理有据。
可是宋祺却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可信:“有这种习俗?生了火会怎样?”
“来年会倒大霉。”美人上司斜眼看着她,冷冰冰地答到。
“哦……”好有说服力呀,宋祺心里也有这样的不详预感——
今年,说不定真要倒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