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打人了啊!”不知谁在门口喊了两声,看热闹的人顾不得那些拦路的侍从,拥紧进来。
“各位郎君,请你们不要砸了,这些著作,都是圣贤们留下心血,太子殿下为了能让更多的读书人,看得到这些书作,多方劝说之下,才筹建的书局,也许对韦郎君来说,这些书稀松平常,可是还有更多的学子,不像韦家,收集了许多名家著作,能轻易地接触到先贤的知识学问,求您给广大读书人一个看书的机会吧。”李掌柜躺在地上,高声呼求。
韦桓正欲反驳,却抓到一个让他震惊的信息——这书局是太子殿下授意开办的?
难道不是景安郡主吗?
正巧,他抬头一看,发现大门口的墙上,挂了一副题字,上书: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注1】
落款是“明德居主人”。
明德居,正是东宫里太子的书房。而且这字迹,的确和太子写给他的信中字迹无二。
怎么会,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还召见了他,说景安郡主要打压世家,先拿京城的几大世家开刀,薛家是支持景安郡主的,所以第一个倒霉一定是韦家。
说到韦家,韦桓的祖父韦相被逼辞了官职,父亲被派去赈灾,到了关中,也是被当地的门阀刁难阻拦,气得病了卧床不起。
太子殿下说这一切都是郡主的错,特别是在沈池倒台之后,没了可以与郡主抗衡的人,所以她越发肆无忌惮,现在阻挡她掌控权势的,是京城里的几个大世家,所以她势必要除掉他们。
“这人是谁,怎地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商铺!”
“嘘,小点声儿,这是韦家的小郎君。”
“城南韦家?怪不得能目无王法,横行霸道。”
“这可如何是好,我定的书,不知能不能按时取货啊。”
“是啊,公子哥家里的书堆着看不完,根本不懂我等的难处和苦衷。”
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韦桓听在耳中,他一向矜贵骄傲,不屑与那些平民解释。
但是他心中疑惑,这书局,难道真是太子殿下授意开办的?
韦桓必须要弄清楚。
然而太子殿下并不是那么好见的。
见他的,是东宫詹事崔简之。
“先生,我今日去了弘文书局,那个贩卖书籍的铺子,与殿下可有关系?”
“韦郎君,注意措辞,殿下的事情,不是你可以置喙的。”
韦桓解释到:“韦某并无意冒犯,只是听闻建书局是景安郡主之意,想去探个究竟,在书局冲撞了些许,只怕殿下怪罪。”
崔简之皱眉,这个年轻人,莽撞冲动,但是讲义气,桀骜不羁,易受挑拨,而且身份不一般,他早就盯上了,这不是,太子殿下有意接近抬举他一番,取得了他的信任,他便鞍前马后地效劳,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愚忠样儿。
太子同韦桓感叹,说被太后和郡主架空了权利,郁郁不得志。
韦小郎君同仇敌忾,便认定了要助太子一臂之力,而且他也认同,太后和景安郡主不过是一女流之辈,无论多大能耐,也不宜触碰皇权,最终只有太子能继承大统,所以只要是阻碍太子的人,通通都成了他的敌人。
“你说书局的事儿,我知晓了,其实那和殿下根本没关系,那副题字,是景安郡主求去的,殿下没有多问,没想到却被她拿去书局当幌子,唉……”
崔简之是只老狐狸,他给太子出的主意,不要和景安郡主起冲突,而是要安抚好她,再暗中挑拨,把世家的不满全部推倒郡主头上,她不是喜欢斗吗,那就给她多树些敌人。
这弘文书局,正合他意。
“景安郡主简直欺人太甚,这些书籍,都是士族文人历代家传,被她拿来贩卖获利,真是有辱斯文,丢了体面,失了身份。”
可恨的还有薛家,传闻薛家家主薛冰,在瑞王府时和景安郡主的关系就不一般,后来薛冰避嫌,外调远离京城,可是薛家还是坚定地继续支持着景安郡主。
这回,真让薛家起了个坏头,现在他薛家赚了名声获了利,其他世家一见,难免有那些心动的,想要效仿。
“既然和太子殿下无关,那我也就不会顾忌了,请转告殿下,请他放心,韦家是绝不会任凭郡主胡作非为的,我想绝大多数氏族,也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京城她能搅动,但是江东氏族,那些以文人风骨自傲的世家,是绝对不会任她如此作为的。
“韦郎君,也就是你,殿下把你当成自己人,才会在你面前吐露心声,不过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你自己的意愿,和东宫没有丝毫的牵扯,你可要清楚,若是郡主等人追究起来,殿下夹在中间,或许也处境艰难,不能替你周旋,这你也要体谅。”
“请先生和殿下放心,我韦桓敢作敢当,绝不会攀扯东宫。”韦桓一改神色,严肃地保证到。
“唉,韦郎君真是磊落尚义的男儿,令崔某敬佩。”说完长揖而拜。
“先生言重了,晚辈不敢受此大礼,只愿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效绵薄之力。”
崔简之又忽悠了韦桓一大堆好话,将他捧作是范少伯文子禽,说得他胸膛滚烫,脑袋发晕,斗志昂扬而归。
书局被砸,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景安郡主却丝毫不受影响,空闲时还去少府监视察了一番,看到为大婚所准备的绿色喜服,还心情很好地试穿了一番,然后就是勤快地进宫,多数是去陪伴太后,偶尔也会去淑妃的毓宁宫转悠一圈,或者是去东宫,见到太子殿下,则会与他讨论政务,若是太子不在,她就会直接在明德殿坐上半日。
“崔先生,这个女人她要做什么?”付廷与未婚妻虚与委蛇了几次,便崩溃了。
要知道,她每次来,都要拉着他对弈,一边下棋,一边与他说些烦躁的政务,棋艺他不行,政务他也不行,天天被人虐,付廷禹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憋屈难受过,偏偏无论他怎么冷嘲热讽,付景嫣都无动于衷,雷打不动地天天来磋磨他。
以往他只要一说到婚事上,总能刺激到她,可是如今,她却主动关心起了婚事,据说还亲自去监工大婚的褕翟和钿钗。
这让太子感到恐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未婚妻,最初可能参杂着鄙夷,嫌恶,无可奈何的情绪,可是到现在,想起来只剩下恐惧。
一想到要与她成婚,朝夕相处,付廷禹就寝食难安。
“殿下,郡主或许只是想提前适应角色,在宫中多走动而已。”
崔简之觉得太子殿下这是有些神经过敏了,天天想着和郡主争权夺利,都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和关系,迟早是要成一家的,所以他也常劝诫太子,不要把彼此搞得太僵,对于郡主,只可制衡,不能赶尽杀绝。
而且郡主明摆着是爱慕于太子的,想早日与他成婚,反倒是他,有点不识好歹。
母亲和崔简之都劝他尽快娶付景嫣,好像只要付景嫣成了太子妃,她就会变成人畜无害,任人左右的傀儡一样。
怎么可能,他们太天真了。
也许大多数女人都会出嫁从夫,但是付景嫣,绝对不会是哪一种。
他可是见识过她对付廷尧和王皇后的手段的。
那时她也不过才十五岁吧。
不同于付廷禹,废太子付廷尧,对这个小妹,可是喜欢得紧。
因为那厮,喜欢押弄年纪小的女孩,付景嫣十二岁进京,虽然太后没有点明,但是都默认了她会是未来的皇后。
付廷尧就像是嗅到腥味的苍蝇一样,整日围着这个半大丫头转悠。
他的那些龌蹉心思,付景嫣都清楚,但是她周旋自如,不但没让付廷尧占到丝毫便宜,还哄得那货对她言听计从,不止如此,就是心思缜密的王皇后,也对她赞口不绝。
后来沈池和皇后太子联合,逼迫太后交权退居幕后,付景嫣也因为是太后这边的人,彻底与皇后母子撕破脸。
对付起昔日的未婚夫,她手段决绝,毫不留情。
付廷禹还记得王皇后被赐鸩那日,奉命取她姓命的,是付景嫣。
被灌下毒酒后,王皇后拼了命地爬到付景嫣身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摆,抬起脸凄厉嘲讽诅咒到:“别高兴太早……将来……你也会同我一样……”
那少女逆着光,俯身将那只伸过来的手握住,笑着说:“那也只不过如此罢了,有何可俱,安心去吧,留些体面。”
当时付廷禹就缩在殿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看见光尘笼罩在少女周身,她嘴角含笑,镇定自若,仿佛是一尊镶了金身的菩萨,眼神怜悯地注视着凡间疾苦。
直到王皇后歇斯底里地诅咒声渐渐衰弱消寂。
每当午夜回梦,又见起这一幕,总是让他毛骨悚然——她才不是什么菩萨,她是恶鬼罗刹。
要和这样一个女人成婚,让他如何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