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正是腊月里最冷的天气,京城里下了一夜的雪。

    太后年纪大了,畏寒喜暖,这几日,都在殿中,恹恹不想出门。

    “奴婢最近听说个新鲜事儿,郡主在咱们京城里,开了一家书局。”

    刘公公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十来年,最得信任,此时他正跪在榻前,给太后捶脚,这种事儿,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假他人之手,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是亲力亲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书局?”太后沉思片刻,追问:“做什么的?”

    “奴婢可不敢打听郡主的事儿,只是现在京城里都传遍了,我也是道听途说,那日路过尚仪局,见一扫洒的小奴,躲在墙角看书,奴婢以为他是偷藏了哪位主子的,就上去询问。那小奴说是在宫外的弘文书局里买的,私带宫外之物入禁内,责十杖,奴婢已经按规矩罚了他了。”

    说完,刘公公拿出一本册子,呈了上去:“太后您看,就是这本,面上印着`弘文书局`的字样,奴婢找人打听,却听说,这书局打着郡主的名号,于是才向您禀报的,是怕有人坏了郡主的名声。”

    太后翻开书册,是一本手工抄录的《诗经》。

    “岂有此理!”她把书册往榻下一摔,下令:“宣景安郡主进宫!”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这么明晃晃地卖书!”

    付景嫣得到急招入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太后就扔了一本书册到她脚边。

    “皇祖母,您息怒,当心身子。”

    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侍女,再用温水净了手,付景嫣走到榻前说:

    “刘公公,您下去歇会儿,让我来伺候吧。”

    “给我如实交代,是不是你!”太后见宫人退下了,也不端着了,急得上手锤了她两下,还不解气,又要去拧她的耳朵。

    付景嫣却笑着讨饶:“祖母,您好久没有这样教训我了,当心别疼了手。”

    太后见她俏皮的模样,愣了一瞬,收回手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说,弘文书局,是你开的吗?”

    “不是。”

    太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书局是我筹划的,我算是背后的东家之一,每卖一本书,我抽三成利。”

    “你!”太后被她笑嘻嘻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怒急地捶了她两下。

    “你缺钱?沈池那个银号的钱,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太后想不通,怎么一向听话的孙女,回突然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她已经可以预见,过不了几日,那些世家里的老东西们,就会来她这儿告状哭诉,让她好好管教郡主了。

    “我真是后悔,应该早一点把你接到身边教养的,指望楚家能把你教好,我真是大意了。”

    太后扒开她的手,抚着胸口顺气儿:“薛冰难道也没教过你吗,不要试图去挑战世家的规矩。”

    付景嫣也不恼,依然笑脸凑上去,继续为她捶腿:“祖母,用不着为这点小事动怒。”

    “小事!”太后气得不想多说,她明白,这丫头是知道的,但她就是要故意而为之,她肯定也预见了会有怎样的后果,而且,太后十分确定,这丫头定是连对策都已经准备了许多手。

    所以她不想劝,劝了也不会听,难得孩子今日没有严肃死板地把她供着,而是像个淘气的小孩儿一般和她撒娇。

    “祖母,谁又在您耳边嚼舌根了,快过年了,也不叫您清净。”

    付景嫣捡起脚下的书册,拍拍灰,继续说:“这本《诗经》,抄一份钱百文,算是卖得不错的书了,可是赚不了几个钱,最赚钱的,您猜猜是什么。”

    “你还和我猜谜呢,你个不省心的丫头!”

    “猜不出来吧,是历书。”付景嫣命人呈上一本册子。

    蓝色封面上,弘文书局的字样赫然在目。

    “这历书,原是太史局编写的,宫中占选吉日所用,但是宫外也有私历,更多用于农耕和堪舆,此次的历书,是由太史局、司农寺、还有太常寺一起编写的。”

    太后翻开,发现上面不仅有日月时令,吉凶宜忌,还有来年气候变化的预测,主要作物的栽种繁育知识,病虫害,各种自然灾害的预防,甚至还有平日里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应急和治疗方法,以及四时养生之道,真可谓是一本集各家专长的大全。

    “这书不薄,抄录起来怕是费事得很,一定不便宜吧。”那些佃农即使看得懂,未必买得起。

    “不贵,八十文而已。”就是这样,还赚一半的钱:“您看,这些都不是手抄的,而是印上去的。”

    太后的兴趣被引了过去,细细翻看,果真发现字迹工整如一,不似手抄。

    这个方法,还是宋祺提出的,说这叫印刷,就是雕版之后拓墨,再印到纸上,的确是节省了人力物力。

    “别和我打哈哈,我问你,开书局,动了世家的利益,就不怕他们拿你开刀?”

    “您别急,这书局里每卖一本,需要给朝廷纳一成的税,同样,还要给著作之人一成的利钱,只是,所有的书作,必须由弘文书局审阅印卖。”

    付景嫣翻开历书的扉页,有太子亲笔题词:“殿下也是支持的。”

    这还用说吗,付廷禹自从将银号搜出的钱财赐给郡主之后,每日都想着法子让她花钱替他办事。

    付景嫣就趁机提出来建个书局,她明确告诉付廷禹,书局的设立,可以让许多寒门子弟和耕读学子,有机会获取更多的文化资源,这样就能打破世家的垄断,有利于朝廷的人才选拔。

    而且书局设立之后,能够传播在位者的言论和思想,让百姓更加信服和敬畏。

    就拿每年的历书来说,受众从权贵到平民,几乎家家都需要,太子殿下题的祝语,会被更多的百姓看到,更能传扬太子的贤名,

    再者,书局的获利,可以缴两成给东宫。

    付廷禹当然心动了,这样的好事,得名又得利,他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他也害怕世家会抵触和报复。于是他全权交给了付景嫣,表明只在暗中收利,若是世家来算账,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付景嫣明白她这未婚夫是个怯懦又贪婪的主儿,她也没指望他能为此抗住世家的压力,借他的名头,就是为了搅混水。

    书局还借了薛家的名头,王府里的书,只要原本来自薛家的,每卖一本,就把一成的利钱算给薛家,并且在书局里设了专门“薛氏文库”陈列架。

    薛家虽是世家,但宽厚忠孝,名声很好,门风清正,且俊杰辈出,颇得百姓信服,所以薛家珍藏的书籍一出,立刻受到读书人的追捧。

    薛家强不执弱,富不辱寡,兼济天下的胸怀,更是为世人赞叹。

    书局的二楼是雅阁,每旬请贤者名家来讲学,定期举办读书茶会。如今才开了两期,首期是薛老太师,昨日是周老相公。

    原先还有人觉得开这书局不是什么正经门路,也有读书之人鄙夷书局贩书是侮辱圣贤,但是经不住那满架子只听闻未见过的书籍诱惑,还有圣贤大儒讲学,于是纷纷涌进书局,不顾斯文的争先预约。

    是的,书局的书需要预约,付了钱,等十日才能取书,印刷的便宜,要手抄的,就贵一倍。

    在弘文书局买书,就可成为书局的会员,每月逢五,书局的讲学活动,都有机会抽签得名额。

    “祖母,旁人只告诉您这弘文书局卖书获利,没告诉您,全京城,都对书局一事喜闻乐见吗?昨日周老相公讲学,书局里的一个名额,被转卖到二百两银子。”

    “可是,不止一个薛家和周家,还有其他世家,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付景嫣端起一旁的燕窝给太后:“从先帝推行科举以来,世家已经势颓,如今,要螳臂当车,阻挡这汤汤潮流,为时晚矣,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没有弘文书局,民间也有卖各路私书的,与其禁止,不如由朝廷来撕开这个口子。”

    太后不语,她在重新认真打量眼前的丫头,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先帝的影子,让她不止一遍地感叹——如果她是男儿,那该多好。

    “书局?”韦桓听闻,从榻上弹起身,一旁的侍女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怎么,桓之,你消息如此灵通,没有听说吗?”

    韦桓身边都是些长安纨绔子弟,喜欢聚在他的身旁,整天飞鹰走犬无所事事,花天酒地地胡闹。

    “有趣,我还真没注意这什么弘文书局,走,今儿就去看看新鲜。”

    “这弘文书局,几天前突然出现,就在司农寺旁边,听说… …背后是那位。”

    “哦?有意思,那可真该去捧捧场。”

    “书局”两字明晃晃地刻在牌匾上,路人都看得稀奇,先不说能断文识字的人少之又少,而且识文的世家子弟,家中就有藏书,何必用得着买。

    况且,把圣贤的东西拿来贩卖,这真是有辱斯文啊。

    不过弘文书局前依旧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韦桓带着一群侍从,蛮横地驱散了人群。

    “这书局的掌柜呢!让他来见我!”韦桓带人将里面的客人都赶了出去。

    他闲庭信步地绕着书架走了一圈,看到架子上的《云游散记》,便伸手抽了下来。

    掌柜姓李,看见这些公子哥的做派,心中思量了一番,不卑不亢地迎上去:“几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可否不要打搅到其他顾客,请上楼再叙。”

    “你们书局,盗印私卖我韦氏的藏书。”韦桓举着手中的书往李掌柜身上一扔,呵到:

    “盗书,按律徒一年,来啊,给我一本本地搜,看看这书局,还盗了我韦家的哪些书!”

    侍从们一拥而上,推倒架子,书册散落满地。

    李掌柜上前阻拦,却被推翻在地,他想起芸姑姑的交代——若是有人闹事,那就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正愁着呢,这群纨绔可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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