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景安郡主重返朝堂的第一天,朝臣都明显地感觉她变了。

    原来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谦和,现在却是笑里藏刀,穷追猛打不留情面。

    “丁大人,沈池是从大理寺逃走的,你口口声声说他狡诈奸滑,为什么还不严加看守,如今罪臣逃脱,你该当何罪?”

    丁牧擦擦额头的汗,他就知道郡主肯定不能饶了他的,沈池和郡主两人那是水火不容,常年斗得你死我活,还不是暗地下,是摆在明面上的势不两立。

    景安郡主初涉朝堂的时候,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上朝的,只是常伴在太后身边,或者在议事厅执掌笔墨,很多事情只是听着看着,并不多言一句。沈池还是刑部尚书,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

    那时的崇安帝,不,应该是太后,很倚仗沈池,因为他是把锋利的刀,让朝廷棘手的事儿,让太后不爽的人,都会指派他去处理。

    沈池也很有能力,他办事总是妥帖稳当,更因为他的养父沈原是枭卫长,也就是皇家暗卫的首领,说白了都是皇家养的家臣,因此太后十分信任他。

    所以,彼时的郡主和他也没有多少立场冲突。

    只是后来沈池在朝堂的威望越来越高,掌控的权力越来越大,太后已经无法完全控制住他了,就开始剥权,可这时才发现,他已经羽翼丰满,拥有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能耐。

    有一段时间,太后很是憋屈,因为那不问朝政的皇帝,突然摆出一副要将权利收回自己手中的对抗姿态,不再听话,和太后闹得很僵,而皇后和废太子,也和她耍起了心机,打压残害太后一方的党羽。

    这一切都是沈池联合皇后和废太子,在背后谋划鼓动的。

    没想到会被自己养的鹰啄了眼,太后十分愤怒,但是她也能屈能伸,察觉到势头对自己不利,便假意退居交权,然后,把稍显稚嫩的景安郡主推到了幕前,再抬举了被皇后废太子欺压的淑妃母子俩。

    这一手,就像打擂台一样,景安就是那个被扔上擂台,被迫和高手过招的小弱菜,对方一个手指头都能把她捏死,反正当时朝廷里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宫里群狼环伺,朝堂风云诡谲,只有十五岁的景安郡主,硬是拼杀出了一条血路,沈池在她手里吃过很多亏,她也差点丢了性命。

    即使现在,也不能说得清谁胜谁负,只是这一阶段的斗争,景安郡主取得了暂时的优势。

    朝堂上落针可闻,众臣想着丁大人是倒霉,但是现在景安郡主正在怒头上,谁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求情啊。

    包括太子也是这样想的,倒霉丁牧一个人就行了,让付景嫣出出气吧,这样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商量。

    丁牧哆哆嗦嗦地辩解,付景嫣把嘴角一平,挥了挥手:“丁大人玩忽职守,放走要犯,拖下去革职候审。”

    “殿下,微臣冤枉,殿下啊!”丁牧跪下求情,希望太子能保住他。

    付庭禹也想出手,可是淑妃的耳提面命束缚住了他,他只好烦躁地闭上眼,默许了付景嫣的决定。

    朝臣眼睁睁看着三品大员,被当堂敷夺了官职,拖了出去,不禁都有点后脖子发凉,更何况太子的沉默,在众臣看来就是认同和支持,所以都在心里默默记住了——不要去惹景安郡主。

    处罚了大理寺卿,付景嫣又恢复了平日温和有礼,好说话的模样。好几个议题都顺利得出了解决章程。

    众人这边才松了口气,那头景安郡主,又在赈济灾民的问题上大发雷霆,拿韦儒良开刀。

    韦相不愧是推诿高手,当即把户部、司农寺、以及京畿一带的地方官员全部都推了出来,于是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相互指责,都说自己按章办事,是别个儿的问题。

    韦相躬身一辑,道:“郡主,您瞧见了吧,大家都是按章办事,流程就是这样的,可能当中对接不够完美,沟通不够充分,造成了执行不太到位,但是的确是做了事的,你这样的指责,可真是会让群臣心寒的。”

    京城有“南薛北韦”的说法,说的是京城里两大极为荣盛的世家,韦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世家,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繁荣,朝代更迭,依然不衰,族人遍布各行各当,颇具影响,皇帝都不得不矮下身来拉拢他们。

    韦家当年是想推着瑞王上位,可惜付景嫣她爹不识抬举,所以他们又反过来支持崇安帝,崇安帝却是个傀儡,被太后捏在手里,韦家现在又转向了付庭禹。

    总之所谓的百年世家,其实也就是个墙头草,在朝堂占着位子不作为,只想捞好处。

    “韦相可知道,你嘴里的做了事,是做了多少,做了事就能免责了吗?

    “殿下,截止今日,城外连个粥铺都没有搭好,更别说安置流民的茅屋了,每天埋人赶人倒是很积极,人命关天的事情,在各位手上推来推去,诸位身居要职,只想着万事不沾手,好处争破头,尸位素餐,凭什么让百姓供养你们?”

    景安郡主一向温文尔雅,很少当面脸红斥责别人,可是她只要一板脸,少有人能抗住紧张的压迫感。

    韦相是个投机耍滑的大师,也是个撒泼打滚的高手,当即就将乌纱帽一摘,跪到殿前:“臣领罪,殿下,臣年事已高,有为国为民之心,却因才疏学浅,有心无力,劳劳碌碌,却不见成效,辜负了殿下的期望,请乞骸骨,辞官归乡。”

    太子百般劝阻,韦儒良依旧态度坚决。

    付景嫣心里转了一回,明白韦家这是借机以退为进呢,估计下一步就是要将长子韦孝廉推举上来。

    果不其然,韦相推辞一番,转头又向景安郡主赔罪:“郡主,臣年老矣,实在是有心无力,但是手里的摊子绝对不会丢下不管,臣会叮嘱犬子,将殿下交代的事情继续推进,将身负的责任担当到底。”

    好一个担当到底,以为这是玩叶子牌呢,下去一个轮一个上来,真是好算计。

    “好,那就依韦相所言,户部侍郎韦孝廉,”付庭禹正要点头应允:“今日起你就……”

    “且慢!”景安郡主嘴角带笑,可是比不笑还让人发怵:“韦相请辞,殿下可准?”

    付庭禹点头:“韦老相公多年来为朝分忧,如今年事已高,赐金百两,良田百顷,怡享晚年。”

    “谢殿下隆恩。”韦儒良一副感恩戴德的姿态。

    “那由韦侍郎负责赈灾安民事宜,殿下可准?”

    “郡主以为如何,”付庭禹刚刚被打断,想着付景嫣肯定是不同意,这会儿也不敢拍板了。

    “臣以为,可,本来赈灾救济就是户部的职责,但是就如殿下看到的,这也不是户部就能办成的事儿,所以我建议,就封韦侍郎为赈灾使臣,到关中一带宣慰灾情,京城的灾民安置,就由我来负责督办吧,殿下以为如何?”

    这京城韦家的势力强大,可到了关中,还有其他的世族,虽然看似是提拔了韦孝廉,但是也给他挖了个坑,若是这救灾的活计干不好,那有的是法子治他,回来后还有没有他的位置也不一定。

    付庭禹可不会想这么多,以为付景嫣在韦家面前妥协了,还没等韦老狐狸开口回绝,他就爽快地应了。

    至于京城城防不严,放走要犯,还牵连到了金吾卫大将军,被贬官杖责。

    景安郡主上奏,请求彻底清查沈池一派的旧党,付庭禹也正有此意,乐得借付景嫣的手去挑除这些隐患。便全权交由她去处理。

    于是京城防卫金吾卫,宫中羽林军,甚至是宫女太监,都被筛洗了一遍。

    “郡主,薛郎君来信。”芸姑姑将襄阳来的信件呈了上来。

    付景嫣接过书信,心情复杂地拆开。

    阅完,心情低落地将信扔到桌上。

    在朝堂上争斗,在太后跟前周旋,她都思路清晰,能很好掌控住情绪,可是当看到这封信时,却突然感觉到迷茫和委屈。

    西斜的残阳映照在窗格上,将她的身影也分割得明暗破碎。

    芸姑姑安静地退下,屋里只剩沉寂。

    “郡主回来啦!”活力十足地宋祺跨着半个布袋,推门而入。

    “郡主你快来看。”不懂读气氛的宋祺,压根没有发现眼前之人的失落情绪,她将桌案上的书信纸笔往边上一扒,就将肩上的布袋摊开来,抓起一把麦子,伸到付景嫣眼前。

    “这是麦,有何特殊之处?”

    “今日我和芸姑姑去了城外山上的庄子。”

    付景嫣想了一会儿,问:“是西郊那个跑马场?”

    西郊的松云山上,的确有个庄子,但是她记得那里是个豢养骡马的地方。

    “没错,那儿是丘陵地带,缺水,可是庄子里还是有开了几十亩田,种的小麦。”宋祺眼睛亮晶晶的,付景嫣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好奇地继续追问。

    “那儿的地已经种了好多年了,只有用地里产的麦子作种子,才能有收成,而从别地拿来的麦种,在那儿都旱死了。”

    宋祺开心得就像捡到了无价之宝:“我听庄子上的人说,今年天旱,连续一百多天没有下过一滴雨,很多地方的都糟了灾,可是这庄子地里的小麦,依旧和往年长势差不多。”

    其实这干旱已经持续三年了,只是第一年,农户家尚有余粮,省吃俭用撑过了一岁,又遭灾,普通人家又东拼西凑,勉勉强强又熬过了一岁,可是第三载,再也没了办法,只能卖儿鬻女,弃田逃荒,流民涌进京畿一带,才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这是耐旱的种子,有了它,就可以培育和改良出更多耐受性强的优良麦种。”

    “这就是你的术业专攻?”

    “其实我主要研究稻谷,但是育种的基本原理是殊途同归,大体思路都是相似的,我很有把握,可以试一试。”

    余晖洒落进来,铺在宋祺身上,地渡了一层溶溶的暖光。

    付景嫣眯了眯眼睛,似乎被四射的光芒灼了眼——被宋祺眼里纯粹又痴迷的光芒灼到了。

    只有心性单纯和坚定的人,才会有如此清透又明亮的眼睛。

    付景嫣想到了刚刚那封信,却发现它已经被宋祺的布袋推挤到了一堆废纸之中。

    她收回眼神,迎着光笑了,心中的迷雾散去,坚定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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