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半个月来,宋祺遭受了若弋的魔鬼训练,每天都腰酸背痛,夜晚趴在床上直哼唧,不过好在这姑奶奶没什么耐性,过了这头热,很快就对折腾她了失去了兴趣。

    宋祺倒是养成了良好的作息,每日没有人逼她,她也会天一亮就起床,在院子里打一套若弋教给她的拳法,然后自己拿着扫帚将院里的扫洒都给做了。

    付景嫣站在棠棣苑外,看着迎着晨光认真挥舞扫帚的纤瘦人影,想到了若弋对她的评价——宋祺是自律又清醒的人。

    据她身边的侍女禀报,赏给她的珠宝首饰,她只最初看过一回,便收起来了,平日里只用一支桃木簪子,将半长不短的头发绾在后脑勺,身上半件首饰都不戴。

    赐给她的各类古玩字画,也被她还了回来,派去侍女伺候她,她也不让服侍,而是尽可能地自己动手打理。

    付景嫣早已遗忘了那个娇弱多愁的宋三娘,在她眼前的,是身躯纤细,但内心强大,坚毅不屈的宋祺。

    清晨的曦光照洒下来,宋祺仰首,擦了擦额角,尽管穿着最朴素的棉衣,但是周身流淌着溶溶淡淡的光晕,仿若天地间的灵韵都在往她身上汇聚,鲜活明媚,充满生气。

    “早呀郡主!”宋祺发现了站在院门口的付景嫣,扬起红扑扑的笑脸,咧着白牙,用力挥手。

    “早,”付景嫣抬步跨进院内。

    修挺的身姿,迎光而行,步履从容不迫,衣袖翩翩飞舞,宋祺看得一瞬不瞬,这气度,这英姿,一切妖妖娆娆、矫揉造作的调调,在她面前都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东方欲晓,霞光万丈。

    宋祺甚至扬手挡了挡眼前耀目的光,脸上笑得愈发真挚——这就是她看中的女人啊,果然是太完美了。

    “今早厨房做了鸡丝面,按照我说的法子卤了茶叶蛋,秋实刚刚去取了,郡主吃早饭了吗,如果没有,不如就一起吧。”宋祺收拾好扫帚,拿了个盆,舀了水净手,再拿起盆架上的干布擦了擦,一切并不是太熟练,有点笨手笨脚的,可是她丝毫不在意,也不假人手。

    春华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匆匆行礼。这平日里被芸姑姑调教得勤快机敏的侍女,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到一旁。

    春华暗自嘀咕,还不是因为这宋三娘什么都要自己动手,院里伺候的人只剩了自己和秋实,可活计还是被宋三娘就做了大半,她和秋实最多就是缝缝补补,跑跑腿什么的,她从未见过这般的世家小姐,甚至比她们伺候人的都能勤快。

    宋祺是真的过不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享福日子,她从来接受的教育就是自己动手,独立自强,生活不能自理会让她焦虑。

    只要劳动起来,就可以摒除心中浮杂的念头,让她通体舒畅,她必须保持强健的体魄,这样才能让她有种可以掌控自己的踏实感。

    她可太害怕被迫滑向剧情,落入深渊的无力感了。

    “棠棣苑住得可还习惯,若是吃食上不合胃口,也可另请厨娘,在院里的厨房烹制。”付景嫣回想到自己刚刚入京时,人生地不熟,茫然无措的那段岁月,对宋祺这个他乡异客,就更加关照。

    “慢慢就习惯了,我在吃穿上要求不高,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这里的规矩。”这种以尊卑贵贱将人划分三六九等的规矩,以后可能见惯了,就心无波澜了,但是要她去融入贯彻,宋祺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规矩?”王府里面似乎并没有太多规矩啊,最多就是出府需要和芸姑姑报备:“府里有人为难你?”

    “不是,我说的规矩是整个……,制度,唉,说不出来,就是和我来的那地方不一样,所以不习惯。”

    宋祺不喜欢谈论政治,也不想批判,既来之则安之,一个朝代在延续发展,现在还没有覆灭消亡,那就说明它是被时代选择的,符合当下历史条件的,若要在此生存,就必须顺应它。

    付景嫣听宋祺说过,她来的地方,所有人都能吃饱饭,那一定是一个太平盛世了吧。

    “芸姑姑告诉我,在大齐,亩产一石二斗则为良田,若按每口人每年至少需要四到五石的粮食,那四亩良田方可养活一人,这还是风调雨顺的丰年,要是灾年,收成至少要折损一半,还有税是一顷田五石。”

    “据律,成年男丁口业田八十亩,成年女子口业田四十亩,每耕四十亩口业田,则必须耕作十亩永业田。”这均田制是太zu皇帝定下的国策,为的是安定天下百姓,让其有田可耕,保障衣食。

    “可是实际并没有这么多,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光靠手劳作,要种百亩土地,还有课税,有徭役,不可能精耕细作,只能粗拨广种,这样亩产恐怕不足五成,每年的收成还要留六分之一作为粮种,在丰年可能勉强能养活,但是,遇上旱涝虫灾,颗粒无收也有。”

    付景嫣从没在宋祺脸上见到过如此认真严肃的神情,她说起这些农事,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年逢关中大旱,百姓交不起赋税,所以今冬,京畿一带涌进了大批流民。”

    付景嫣已派人暗中了解了情况,饿死冻死难以计数,可是朝堂依然无视,没有任何作为,好似将流民阻挡在城外,不影响高墙里的繁华,那就还是天下安宁太平的盛世之貌。

    “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一刻也不得闲地种地,可是依旧养不活一家老小。郡主的庄子上,有很多佃农,不是家中无地,而是怕课税,怕天灾,所以主动弃田,或是将土地卖了,到您庄子上谋生,因为您的地是免租,好歹饿不死,太后给您的封赏是亲王级别的,按制有永业田百顷,加上公廨田等,最多一百五十顷。”

    宋祺笑了笑,她估计付景嫣自己都不清楚她有多少田地资产。

    “您还有私田二百七十顷呢,可是这真不算多哦,家风清正的宋家也有一百来顷的私地,更别说其他世族门阀了。”

    付景嫣皱眉,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名下有这么多地。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注1)。”宋祺感叹。

    若弋拎着一篮子刚刚采摘下的辛夷花,妖妖娆娆地踏进了院子里。

    一大早干嘛来我这儿凑热闹啊,宋祺心里不大乐意。

    “看,我摘的,等会儿裹着蛋糊炸了下酒。”

    听说是给送吃的,宋祺勉强扯了个礼貌的假笑。

    春华赶忙接过篮子放好,拿过垫子,铺到石凳上。

    几位主子聚在一块儿,定是要商谈正事,春华忙着泡茶端水,摆上点心。

    宋祺刚要伸手,若弋就将一碟子糕饼拖到了自己面前,挑挑拣拣,拿了一块蝴蝶酥,一点点掰碎了,眼神挑衅地望着她。

    宋祺端起茶盏狠狠咽了口水,在心里将这妖女问候了一遍,可面上却怂着不敢和她抢。

    “三娘刚刚是在责怪郡主私并农田吗?”若弋朝着宋祺微微一笑:

    “那些庄稼人求到庄头跟前,跪着哭着求王府收了他们的地。”

    “还是芸姑姑告诫过,不让庄子上随意并地,只收那些孤寡老弱的地,才有现在的两百多顷呢。”

    “为什么?”宋祺的认知里,应该是权贵剥削,大肆吞并土地,百姓被迫失了耕地,才会流离失所呀。

    “因为逃避课税,有耕地就要上税,通常辛苦劳作一年,勉强能吃饱饭,但是如你所说,遇上灾年,可能难以维持,可是皇亲国戚和官宦世族能免税,按照律法,官家并他人田地,则必须雇失地之人,为其提供挣取衣食的机会。”

    对于普通百姓,这可是属于铁饭碗啊,不管是吃糠还是喝汤,至少没有饿死的风险。

    然而,遇上心黑刻薄的东家,取得田产后,就安排些繁重活计,或者是故意缺衣少食,将人折磨而死,也是不在少数。

    所以说,大多数普通的百姓,要么拼命种地,看老天爷的脸色活命,要么让出土地,看贵人们的良心活命。

    “为什么当官的可以免税啊,这样很不公平吧,财政国库靠着税收,最有钱的人不收,光压榨穷苦百姓?”宋祺觉得这样真的很荒谬,可是一想,这样的情况才符合这时代背景,毕竟整个朝堂,都掌握在世族门阀手里,谋求统治阶级的利益最大化,这是必然。

    只是,长久不了,只吸血而不输血,无异于杀鸡取卵,自取灭亡。

    “那三娘有何高见呀?”若弋似乎觉得她很天真:

    “规定耕地不能收并转让吗,不分贵贱,按照持有的地契上税吗,那么,遇到灾年快饿死了,也只能只守着田等死吗?还有,有的人不擅长种地,想来城里做买卖,需要本钱,可是地不让卖,没钱,种又种不好,怎么办?”

    若弋的问题总是很犀利。

    “这……”宋祺不是研究农田政策的,她只是基于自己的生活背景给予了建议,当然有想不周全的地方。

    “农田的问题,曾有人上书过革新变法案。”付景嫣默默听了半晌,最后才淡淡开口:“他的下场,是从位极人臣到阶下囚,差点性命不保。”

    “这是关乎国家根本的问题,私下可以各抒己见,但是公开场合,不要随意谈论了。”

    宋祺一噎,那好吧,她闭嘴,以后再也不随意发表关于农田的意见了,她还想继续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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