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空中飘着小雪,路上湿滑,泥水混着冰渣,城墙边,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冻得瑟瑟发抖,三三两两地挤作一堆取暖。

    青蓬马车从城中驶出,路旁的流民立刻围上去扒着马车沿,讨要银吃食。

    驾车的马夫面相凶狠,扬起马鞭在空中划出刺耳的抽击声,高声呵斥:“都给老子滚开!”

    好些害怕被打的赶忙放开了手,却仍有孤注一掷的,一路小跑,死死拉住车沿,嘴里哀求:“求大人给口吃的,阿娘病了,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阿娘快要死了,求求大人。”

    车夫见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不忍心真的鞭笞他,吓唬式的抽了两鞭子,都抽在车沿上,刚刚放手的流民见不会真的被打,又围上来挡着路不肯走。

    “不要耽搁!”车里的人冷冷吩咐。

    车夫应喏,一抬脚,将那孩子踹了下去,又扬手抽了两鞭子,阻拦的流民立刻惨叫着散开了。

    马车疾驰而去,趴在地上的少年默默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回城墙边。

    “沫儿,沫儿,你别管阿娘了,记住,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混进城里,京城里遍地是贵人,讨一口剩饭也容易,至少饿不死人,别管阿娘了,咳咳……阿娘好不了……”脸色青黄的妇人虚弱地拉着少年,混浊的眼里黯淡无光。

    “阿娘,沫儿不会丢下阿娘的。”孩子紧紧抱住妇人,想要为她挡住越下越大的冷雪,尽管只是徒劳,但是他依然不停地搓着母亲的双手,希望可以让她暖和一些。

    守门的侍卫呵斥着走了过来,连踢带踹地将流民驱散,妇人因为没有力气站起来,便靠在城墙边一动不动。孩子紧紧护住阿娘,恐惧地瞪着双眼。

    侍卫挥挥手:“这里还有一个。”

    几个脚夫赶忙跑过来,上来就要拖那妇人。

    少年死死拉住不放,被一脚踢得老远,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不要带走阿娘,阿娘还没死,阿娘还没死。”沫儿在泥里爬向母亲。

    这几日,很多流民冻死在城外,每天都要拉走几板车。他听说被拉走的,就会挖个大坑一起埋了,可是阿娘还没死,她把吃的穿的都给了自己,所以才会被饿病的,只要有吃的,只要暖和起来,她就能好起来的。

    “找死吗?”一个侍卫提着刀大步走了过来。

    “官爷歇口气,让咱们动手就好。”搬人的脚夫也可怜这孩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据说过会儿朝廷要派人来视察流民的情况,他们得了吩咐,不能让上头见着这等情形。

    沫儿被一个脚夫夹着,扔到了远处,眼睁睁看着阿娘被丢上板车拖走了,他趴在地上哭光了最后一滴眼泪。

    雪越下越大,付景嫣放下手中的书,不禁皱眉。

    今岁大旱,关中许多地方都遭了灾,很多百姓背井离乡,四处讨生。京畿一带的官员,多数都不愿意管,将这些流民四处驱赶。

    才刚入冬,就有不少人冻死饿死,她递了折子,原本还打算在朝堂提议,要求朝廷开仓赈济,妥善安置流民,可是现在被禁足在府中,可以说是被夺了权利,想要为百姓发声都做不到。

    付景嫣眸中越发冰冷,权利,还是她掌握的权利太少,所以她的意见撼动和改变不了什么,能做到的也很有限。

    “郡主!”若弋掀起门帘,来不及拍掉肩上的积雪,就笑盈盈地盯着付景嫣:

    “沈池跑了。”

    “嗯,继续观察,看看付庭禹的反应,特别是负责城防的禁军和太子卫率的动态。”

    若弋还是但笑不语,直盯住付景嫣看。

    “你想问是不是和我有关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相中的俊俏货郎,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来了?”

    若弋早就奇怪了,一向对打扮不感兴趣的郡主,前几日居然托她向货郎买首饰玉石。还指定是要渤海的珠贝,河西的玛瑙。

    昨天那货郎捎了一只匣子,回话说是河西的上等红玛瑙,渤海的珠贝暂时无货了。

    她隐约觉得是在传递什么信息,没有多问,果然直觉是对的,那货郎多半是沈池那边的人。

    “若弋,去信楚二,让他做好调赴凉州的准备。”付景嫣不想解释过多,若弋肯定早已窥探到了。

    “哦?凉州,你确定沈池他会乖乖将凉州军防交给楚敬年吗?”

    沈池这人阴险狡诈,若弋觉得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不留点奸心可不行,怕是会被反咬一口。

    “要是我,就把他脖子上锁上链子,让他乖乖听话,东西不拿到手绝对不让他走,不听话就饿死他!”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个怕死的人,和他谈条件,用生死来威胁是没有用的。”

    沈池那张永远挂着浅笑的温和面容下,是对世事的厌弃,万物的冷漠,眼里是化不开的阴郁,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照进去的光。

    想到和这样的人谈交易,若弋心底就会发怵,她害怕郡主会吃亏,不过她又想,沈池虽然可怕,但是对上郡主,两人不分伯仲,交手数次均各有输赢。

    既然是郡主决定的,那她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她不再过多追问。

    “那燕北呢?”还有燕北的兵权,现在也被沈池把控着,虽然他不在朝野,但是他手里的权利,似乎没人能撬动分毫,他就是如此可怕的人物。

    “渤海的珠贝,迟早也会拿到手的。”

    付景嫣怡然浅笑,眼神坚定而明亮。

    若弋突然觉得郡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周身似乎有灼目光芒,挣脱桎梏的黑暗,四射而出。

    “郡主……”若弋声音微颤,手指发麻,心中如鼓擂。

    月亮不想做拥抱黑暗的月亮了,她想做驱散黑暗的太阳。

    “废物!”付庭禹一脚踹翻跪着的大理寺卿丁牧。

    暴怒到:“沈池跑了一天,你们才发觉,孤看是你们勾结余党,故意将他放走的吧!”

    丁牧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赶忙跪好,不敢再出声。

    付庭禹还不解气,顺手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砸得丁牧头破血流。

    “殿下息怒,当务之急,是要肃清沈池安插在我们内部的钉子。”

    东宫詹事崔简之,捋着山羊胡子,眯着小眼睛,目光锐利地扫寻了一圈,继续劝道:“沈池此人诡诈多狡,丁大人想必也是防不胜防。”

    付庭禹在朝堂上一直经营着文雅宽厚的储君形象,但他本人是阴晴不定,易怒易躁的脾气,崔简之经常劝诫于他。

    发泄了一顿脾气,又听了崔简之的劝说,付庭禹这才又恢复了几分理智:“孤是担心沈池这逆贼逃脱后,纠结旧部,又做出危害朝廷百姓之事,所以一时怒急,丁大人,孤知你一向尽忠职守,只是那沈贼多年把持朝政,暗地里营织了许多势力,安插了不少暗桩,你也是糟了他的算计。”

    “太子殿下明鉴!”丁牧心想,沈池原本在景安郡主那儿,被关得牢牢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您偏要将他提进大理寺,按律该安排进三品舍,好吃好喝地关起来,您执意要将他关进牢舍,大理寺的牢舍又没有刑部大牢看守严密,烫手的山芋丢过来,也不看大理寺接不接得住。

    付庭禹也考虑过刑部,但是沈池以前任过刑部侍郎,他总疑心刑部里有沈池安插的人。

    将人关进大理寺,是因为大理寺卿丁牧和沈池有旧怨,以前沈池在刑部时,两人就不对付,而且他也派了自己的亲卫去看守沈池,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

    “殿下当初,就不该将沈池从郡主手里要来的”,崔简之摇摇头,若是沈池是在付景嫣那里逃走的,那现在这罪责也可以按到她头上,现在看来,付景嫣完全脱得干净。

    付庭禹阴沉着脸,不满崔简之的说教:“先生,这是要责怪孤吗?孤当初也是担心沈池和付景嫣勾结,想要快速解决沈池这厮啊。”

    “殿下息怒,”崔简之也知道付庭禹的性格,此人自大鲁莽,多疑又易怒,但是这样的人,也比较容易被左右,所以他安于东宫一隅,就是为了扶持坐上之人登基,然后成为帝王身边举足轻重的谋臣,掌控至高无上的权利。

    “当下,有了沈池这个变数,局势会变得愈发复杂,但是殿下放心,权利是相互制衡的,还有景安郡主,她和沈池可谓是势不两立的,殿下用好这枚棋子,足以对付沈池。”

    付景嫣好几次差点死在沈池设的局中,可是却能在沈池失势后,忍住仇恨没有即刻处置他,而是计划着先从他嘴里套出矿脉等情报,可见其心胸和智谋,确实非等闲之辈。

    “难道就放任沈池这厮窜逃不管了?”付庭禹咽不下这口气。

    “现下只要他不搅乱局势,殿下可以暂时置之不理。”沈池逃走了,抓到他几乎是不可能了,戒备森严的大理寺他都能全须全尾地出去,那还有哪里能困住他呢?

    “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好景安郡主。”

    听说太子在朝堂上与宋太傅一唱一和,指责付景嫣,还罚了她禁足。

    虽然付景嫣是太后一派的,但是双方从来没有什么大的利益冲突,而且付庭禹能在和废太子的斗争中取胜,受封太子之位,太后和付景嫣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崔简之一直主张不要和太后那边交恶。

    但是有个淑妃在其中挑拨,太子似乎越发急躁地想脱离太后的控制,崔简之多次告诫,现在时机还不到,只可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景安郡主对太子殿下,可以说是尽心尽责了,多少棘手的活,都是经由她的手一件件解决的,她已经拥有无上高贵的地位了,仍然这样任劳任怨。

    崔简之认为,郡主是因为钟情于太子,只想获得心上人的认可和看重罢了。

    可是再看太子,还没有和太子妃大婚,就已经有一位良娣,无数侍妾。

    有时候想想,崔简之都要替付景嫣鸣不平了。

    付庭禹一听,又是要他去跟付景嫣软和态度,愈发心情不爽,但是他一向听崔简之的话,再不愿意,嘴上还是敷衍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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