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崇安帝中风一年多以来,只能卧床休息,说话和起身都困难。

    现在朝堂的局面是太子监国,太后辅国,其实就是决定太子来批,怎么执行太后说了算。

    政务由中书省商议初拟意见,门下省审议,呈宰相定夺,再呈太子批阅,然后交由尚书省执行办理。

    现在宰相沈池被关进了大牢,太子任命御史中丞韦儒良,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付景嫣的身份是十分特殊的。

    她的父亲瑞王付詹,是先帝立的太子,文韬武略,宽厚忠孝,是臣子们都拥护的王位继承者,可是在他十九岁那年,亲自带兵征战乌蕃,麓月山一役,遭遇伏兵,坠崖生死不明。

    先帝闻噩耗,旧疾发作驾崩了。国中无主的局面下,谢皇后,就是现在的太后,联合世族和几位肱骨大臣,稳住了大局,推了宁王付维上位,就是现在的崇安帝。

    可没想到的是,付詹并没死,被南疆的蛮夷部族救了回来,一年后才回到京城。

    先帝立的太子回来了,可是皇位上已经有了新帝,这让太后很是头疼,朝臣们更是争论不休。

    太后没有子嗣,付詹是楚贵妃所出,付维是李娴妃所出,是先帝唯二的皇子。

    付詹明白,若是自己继续争,那他的兄弟未必能坐得稳这皇位。

    但那就必须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围绕在二人身边的势力,必然不会妥协,也不会退让。

    最后还是付维继续当他的皇帝,而付詹则成了瑞王,就番去了西南封地。

    因为那年冬猎,付詹为了救驾,瘸了一条腿,这下朝臣们闭嘴了,剑拔弩张的两方势力也消停了。

    身有疾者,不可为帝。

    付维坐稳了他的帝位。

    即使他只是太后的傀儡。

    但是,兄弟消弭了矛盾,避免了手足互戟,避免了王朝的分裂,避免了朝廷内耗,避免了流血牺牲。

    这一切的代价只是祭献付詹的一条腿,难道不值当吗?

    “你父亲重情重义,心怀天下,在他心中,黎民苍生高于一切,为了家国,他是愿意牺牲的,他不愧是先帝最骄傲自豪的孩子,嫣儿,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也要像你父亲那样,忠于国,忠于君,为了付氏王朝的兴旺,鞠躬尽瘁。”

    付景嫣还记得太后和她说过的话,当时她听完,并不与有荣焉。

    心中揪扯得很痛,想到曾经丰神俊朗的天之骄子,从雪巅坠落,白玉染瑕,被腿疾折磨得身形消瘦,只能整日杵着拐杖艰难而行,她心疼到想要落泪。

    “你是付氏家族中最为尊贵的女孩,原本只有太子的女儿才可封为郡主,但是哀家破格给了封赏,那是因为对你父亲,哀家真的有愧,可是并不能再补偿他什么了,所以将这些荣耀给了你。

    “你要明白,这都是你父亲的荣膺,所以哀家容许你,拥有很多原本不属于你的权利,并且向你许诺,你会永远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甚至比我老婆子更尊贵,而且也向你父亲许诺,这付氏江山,将会留给你的孩子,也是交还给他的孙子。”

    于是,太后为她扫平了一切阻力,将她抬上了准太子妃的位置,同时允许她代表瑞王,参与朝政,和男子一样,可以拜官职,可以领实权。

    这是整个王朝史无前例的创举,女子也能置问天下事,评议干预朝堂决策了。

    气得朝臣罢朝,联名上书。

    鉴于是太后掌权,且她的确是很有政治才能,至少将各方势力都维持在了一个平衡上,崇安帝软弱无能,诸事都听从太后的意见,所以即使朝臣有怨气,也不敢说出“牝鸡无晨”这种话。

    只能攻击付景嫣年幼,无功无绩,若是跟那些凭着真本事真学识立身的臣子同朝,会让无数有才之人,对皇家的态度感到心寒。

    意思就是你一小女子,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咱们不服气!咱们不同意!

    太后捏着众臣的联名上书,扔给礼部,安排郡主去参加了当年的科举,科举是糊名的,大家等着看戏,看看这皇家尊贵的郡主,到底有几分本事。

    结果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进士第四,这还是因为她的字不是主阅考官喜欢的字体,所以降了一等,光凭文章立意和内容,评阅的五人中,有三人评了魁首。

    武举也很厉害了,长垛、骑射、步射穿扎,直接夺魁,远远将第二名甩在后面,只相貌身材不够魁梧,负重比不了男子,评了乙等第二。

    皇族子嗣本就凋敝,开国两百年来,付氏家族也没有出过这样优秀的年轻后辈。

    景安郡主也成了传奇人物,领的差事都能完成得很好,很多难以应对的局面她也能克服化解,经过不断磨练,她的政务能力,已经超越了参政数十年的老政客们。并且熟悉了朝野斗争的路数,连和沈池这样诡智近乎妖的政治高手碰上,也不输分毫。

    这让很多人闭上了嘴,不得不服。

    然而依然有那些迂腐顽固的老学究,认为和女人同堂,都是侮辱,致力于将她扫出庙堂。

    宋绮绮她父亲宋太傅就是其中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抓住任何一个细小的机会,向付景嫣发难:

    “臣有奏,景安郡主无视王法,公然毒害微臣的女儿,还将其囚禁在府中,百般折磨……”

    说到这儿,情绪上来了,哽咽了片刻,忍不住老泪纵横:

    “请殿下替微臣主持公道,让臣的女儿早日回家与家人团聚!”

    衣摆一掀就跪在了殿前。

    “太傅快请起,当心腿疾复发。”太子赶忙让人将其扶起,并赐了座。

    皱着眉头有几分为难:“这……恐怕有误会,郡主,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付景嫣恭敬上前,礼数周全后,方才面色为难地望向宋太傅:“太傅大人不知,非是我不放人,而是宋三娘赖在王府不肯走。”

    “你!明明是你将她抓回去,我还听说你带她去见逆贼沈池,威逼她委身于贼人!”宋太傅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点也不像有腿疾的人。

    付景嫣觉得兴致索然,这人怎么这么没长进呢,从来就是一句话就能将他气到跳脚,突然开始怀念和沈池针锋相对的日子了。

    “此事,孤也知晓,逆臣沈池,欺君犯上,一直是郡主在负责押审,可至今仍无进展,所以昨日已移交大理寺,孤将亲自审问,至于宋太傅所说一事,我昨日也有耳闻,郡主,这事你必须给太傅一个交代!”

    付庭禹冷眼看着殿上的女人,沈池一除,那她也没什么大用处了,是该好好教教她如何当一个乖女人好妻子了,天天杵在殿上,抛头露面,咄咄逼人,成何体统!

    “沈池掌握矿脉分布图,臣是想在处决他之前,从他口中套出情报,威逼利诱下,他提出只要见一面未婚妻宋三娘,就同意给出图纸,臣也是为了国之大计而出此下策,好在宋三娘心怀大义,同意去劝说沈池,所以才有昨日太子殿下看见的情形。”

    沈池的确提出要见宋绮绮,但是他的原话是——此生最遗憾的是,为一人守身守心至今,还没有碰过女人,所以死之前要和心上人春风一度。

    付景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没想到清冷高傲的沈相,也不过一凡夫俗子,与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但是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他的目的,但她顺应了,想看看他还要玩什么花招。

    太子带着侍卫闯进来之前,她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

    “郡主真是巧舌如簧,你可知名声和清白是一个女子的立身之本,三娘和沈池早已解除了婚约,没了瓜葛,你却将她带去见沈池,污了她的名声,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怎么面对父母兄长?”

    宋太傅悲愤怒斥:“我们宋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贞静贤淑,知廉耻,惜名声,却被景安郡主如此欺辱,殿下,虽然郡主身份尊贵,但她嚣张跋扈,目无王法,请您一定要公正评断,替老臣做主!”

    “这……”太子蹙眉,有些为难。

    忠心的臣子最是能替主上解忧,于是纷纷上前,为他涨势气,找依据,做决定:

    “殿下不必顾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胁迫他人未遂,按律应役一月,依此惩戒即可。”

    “可郡主也是为了国事出力,虽然做法粗暴,但念在并未伤及他人,就罚你禁足一月思过吧。”太子似乎是偏袒付景嫣,不痛不痒地小惩一下。

    “臣尊旨,但我也要提一点要求,宋三娘中毒一事,请太子殿下尽快查明真相,揪出恶人,还臣清白。她至今赖在瑞王府不肯离开,请宋太傅尽快将人领走,不要给瑞王府按莫须有的罪名。”

    今天这场戏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了,所以宋太傅也没有再去纠结宋三娘的去留,甚至思量了一下她死在王府可能性,这样就能坐实了付景嫣的罪名了,但是就怕太子舍不得,还有瑞王府密不透风,也没机会下手,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含含糊糊地表示宋绮绮肯定十分想家,明日就派人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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