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付景嫣结束了这场对峙,不如说她自认输了,沈池的确踩到了她的痛处,他说得对,她逃不了,她躲不开嫁给付庭禹命运。

    沈池太了解她了,当然她也是,他们站在不同的阵营,视彼此为劲敌。

    她从他手里就没有讨过便宜,许多次掉进他设的局,拼尽全力才脱困,好几回被他搅了计划,让她局面被动,得不偿失,还有几次,差点命丧于他手上。

    即使这回,沈池落在了她手里,付景嫣也不认为是自己胜了一筹。

    权术,谋略,掌控力,付景嫣觉得自己不输于他。

    可是论狠心,绝情,诡诈,心术,沈池完全是碾压她的,他搞垮过老谋深算的李相,压制得住燕北和凉州的几支大族,制衡得了朝堂之中南派和北派的争斗,如此的城府和宠辱不惊的气度,不是常人能有的,也许,他天生,就有这种才能。

    付景嫣自愧不如,想想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六而已,却已经在宦场浮沉了将近十年了,她脑海里浮现出最初见他时的场景。

    那是崇安七年,她第一次进京,那年她才八岁。

    那是个春风拂柳的三月天,为了给太后祝寿,她代替腿脚不便的父王,只身上京,破败的瑞王府根本不能落脚,一行人只能住进驿馆。

    刚刚安顿好,就听见邻街敲锣打鼓,人群鼎沸,一打听,原来是今日曲江琼林宴,新科进士游街呢!

    付景嫣带着随从乔装一番,也赶去凑热闹。

    京城是让她震撼的,屋舍高大,街道热闹,行人衣着整洁,神采奕奕,这里富饶繁华,蓬勃生气,有着最富有的商人,最顶尖的匠人,最聪明的才子,最绝色的佳人,最高贵的世族,最有权的门阀。

    她还记得,她垫脚踩在茶楼的木凳上,抱着柱子越过人群往外张望,陈嬷嬷急得直跺脚,楚二哥一边啃着酱肘子,一边拍着木栏杆跟着起哄。

    白马红衣的状元郎在一众新科进士中最为打眼,付景嫣的眼睛就没有移开过,一路盯着他,从模糊的轮廓,到看清他嘴角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一直一直,忘了欢呼,忘了身旁的热闹。

    玉树兰芝——从此这个赞美之词具体生动了。

    不愧是京城啊,这般风采,世无其二,千古独绝。

    京城,为什么能拥有这么多美好得让人心动的东西呢?

    这个疑问困惑了她许久,也同样诱惑了她许久,直到四年后,她再次应召入京,入宫陪伴太后,至今的六年间,剥开了表层华丽的瓷壳,一脚踩进了泥泞,在其中摸爬滚打,褪去了天真,洞察了人心,才明白,那是权利,千百年来一直引人狂热趋赴,斗争不息的东西。

    而京城,比别的地方,更具备诱惑力,因为这里是权利的中心,像一个漩涡,将整个王朝最优势的资源,紧紧吸引住,源源不断地滋补它,壮大它。

    掌控权利,紧紧抓住它,正是这个念头,让英雄断头洒血,让兄弟反目成仇,让父子猜疑算计,不惜苍生颠覆,不顾黎民苦难,只为站上那权利的顶峰,随心所欲地享用权利赋予的一切。

    这里不只有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还有世间最残酷的一切。

    付景嫣回过神,不禁嘲笑那时的天真无知,只看得见光鲜的表面,这人哪,真是善于伪装的动物,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温润君子,说他是吃人的妖怪,都不够形容他的狠毒和诡诈。

    不过付景嫣还挺欣赏他的,他的确是权利斗争的天才,和他交手,总是能让她毫无保留拼尽全力,突破自己,迅速成长,他的确是她最好的老师,也是最好的磨刀石。

    所以当他此次失势,被付景嫣抓住后,恨他入骨的淑妃和付庭禹母子俩,就一心想趁机将他处死,以绝后患。

    是付景嫣将他关押在此,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派了宫里的御医为他医治旧疾,其实是有私心的。

    高手间的对决,胜负只在一息之间,不抓住时机让对方彻底死透,但凡留下一丝生机,那下一瞬死的,就会是自己。

    然而,付景嫣突然觉得,不想和眼前之人再斗下去了,因为无论他们之间谁胜,最后的赢家,都不会是她。

    她是个女人,只这一条,就是输的原因。

    兔死狐悲,她想,这么形容沈池和自己的关系,有点讽刺呢。

    “凉州和燕北。”付景嫣收起嘴角的弧度,正视光晕中仙姿玉貌的老对手。

    他抬眼,带着些许审视,只一眼,便又移回卷册之上,中指微卷,在案几上轻点。

    宋祺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要死啦,两大反派的气场太可怕了,她快要被压出内伤了。

    正在煎熬之际,突然感到周身一轻,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付景嫣拉了过去。

    “沈池十六点状元,二十三拜相,有玉面神相美称,可惜乱上惑君,死罪难逃,只是他掌控矿脉分布图,条件是死前要满足他未了的心愿,你是他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才定亲的未婚妻,也是他未了的心愿。”

    这是死都要拉个陪葬吗?

    “沈相,我也有个心愿,就是……您别惦记宋绮绮了成吗?”宋祺无力地哭喊,她真是大冤种:

    “世事煎熬,但是痛苦和绝望时,想起那个曾经在你狼狈落魄的时候,给过你一块糖的小女孩,就仿佛有了信念,心中还留着一方净土,留给这个纯白善良的女孩子,觉得只要抓住了她,你就不会永墮暗夜,就还能保有一丝光明,是不是?”

    书中的沈池,童年坎坷,年幼丧母,被父亲卖给了人伢子,带到了京城又被卖进南馆,后来逃了出来,沦落到街头乞讨,差点饿死,就是这时遇见了雪玉团子般的宋三娘,给了他一块松子糖,所以就成了他心上的白月光。

    还有付庭禹也是,年幼时不得宠,被废太子欺负压制,母子俩在后宫活得战战兢兢,有一次宋三娘进宫,看见了可怜孩子三皇子,给了他一块松子糖,于是也被付庭禹惦记上了。

    宋绮绮这倒霉孩子,爹妈怎么就没教育她不要随便给人糖呢,看吧,都招惹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宋三娘本质是柔弱善良的,所以面对这些强势者,她根本没办法反抗,于是就今天被这个算计,明天被那个强夺。

    宋祺可受不了这样,若是被人这么对待,还不如干脆让她死了算了:

    “您可能理解错了,宋三娘这姑娘呢,从小胆小怕事,遇到比她强的人,就习惯性给人糖,讨好他。不只是你,还有付庭禹,还有她的庶姐、姨娘、兄长、交好的小姐,亲戚家的孩子,她都给过糖,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同情可怜你,就是觉得害怕,给点糖,别来找她麻烦,仅此而已,没想到被你们自己脑补,将她推上神位,然后又为了满足私欲,强取豪夺,自我感动式地自导自演,完全不顾她的感受,也许你觉得遇上她是三生有幸,但是对于她来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可能你从小缺爱,没被人真心对待过,所以用了错误的方式,认为靠夺取就能获得爱,不一样的,爱不是靠权谋可以争夺的,不是靠心术可以算计的,实话说吧,你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别纠结于此了,爱不爱的,没有就没有了,智者不入爱河,您自己想开点。”

    若弋搓搓自己的脸,她没听错吧,这蠢丫头刚刚是在教训沈池,让他想开点,有点好笑,但更多是震惊,她信了信了,这人真的不是宋绮绮。

    付景嫣却忍不住笑了,即使拿拳抵住嘴,她还是没忍住——这姑娘真是个妙人。

    再看老对手的脸色,付景嫣更是乐不可支,能让千年妖破功,让笑面虎冷脸,不容易。

    然而这开心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付景嫣!你这蛇蝎毒妇!”太子殿下带着一众侍卫涌进了阁楼,人还未到跟前,先送上了对她的问候。

    付景嫣面不改色地回头与他对视,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都还没有收回:“太子殿下来的太快了,我还什么恶毒的事儿都没做。”

    “你……”付庭禹不想和她正面冲突,赶忙将一旁的宋绮绮拉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一番:“绮绮,你没事吧,别怕,我来救你了,跟我回宫。”

    什么?才出狼窝又进虎坑?你们自己玩不行吗,干嘛一定要捎带上我!

    宋祺拼命挣脱,一溜烟躲到了付景嫣身后。

    “绮绮,”付庭禹不解,自己明明是来救她的,她怎么不领情呢:“别任性,乖,来我身边,没人能伤害你。”

    宋祺心想信你个鬼,你害起我来手都不软,她一把将付景嫣的腰紧紧抱住,还是离那些疯子远一点,呆在思维正常情绪稳定的人身边吧。

    身后传来清冷的笑声:“殿下和郡主若是无事,可否还沈某些许清净。”

    “哼,沈池,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吗,不过一阶下囚而已,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付庭禹将火气撒到了宋绮绮的未婚夫身上:

    “来人,”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听令:“将要犯沈池押进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沈池立刻被孔武的侍卫围住,揪扯着押了出去。

    付庭禹见自己拿了人,付景嫣也没有吱声,想着是她理亏,所以不敢反抗,心中略微得意。

    只要除去沈池这个祸患,那么让他畏惧的人,就只剩太后和付景嫣了,两个女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所以宋绮绮不跟他回宫的事儿,他也没有多坚持,只是离去时,冷笑着告诫付景嫣,明日朝堂上,最好对此事有个解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