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人而异

    从地里往回走的刘君谦正拽着弟弟打赌。

    “我赌大姐一定没做饭。”刘君谦说得斩钉截铁,回魂后的大姐虽然看起来稍微懂事了点,脑子稍微好使了点,但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太懂事,要是懂人事,就不会想着招惹温知青了,而是找个能干又脾气好的给他当姐夫,任劳任怨让姐姐欺负。

    “大姐会做好。”刘自牧说得云淡风轻。

    刘君谦朝弟弟做个鬼脸,快步往家跑,还没进门呢就闻见了香味,他不想回家了。

    “刘君谦你是不是又想出去瞎跑。”走在后面的金大红不知道俩儿子的赌局,刚赶上来,就见大儿子到家门口了,又往外跑,说完,提着大儿子后领就让他回家。

    刘君谦生无可恋地随着娘的手劲往院里走,回魂后的大姐捉摸不定,亲娘好不见外,他都大小伙子了还和小时候似的被提溜领子,他不要面子的吗?

    幸好他家没邻居。他家左边是个破院子,十多年没人住了,右边隔着几十米,是生产队的牛棚。

    不对,今天钱大队长在地头拿着大喇叭说了,明天牛棚就要住人了,以后挑粪的活就让住牛棚的人干。

    庄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坏分子呗。

    隔壁大队早就有了,队里最臭最难的活都能扔给坏分子。

    至于为何以前柳树庄没有,是沈支书抗住压力一直往外推,最近沈支书病了,去公社和县里开会的都是钱大队长。

    这不,坏分子首次进庄了。

    刘君谦进屋前往牛棚那边望了眼,城里下放的坏分子会和庄里人不一样吗?

    他五年级的老师也被打倒过,但现在和庄里人没两样。

    坏分子也许是芯里坏了,外面看不出来。他老师平反了不再被叫坏分子,是芯被治好了吧。

    刘君谦懵懂地想。

    就算他够聪明,也想不明白这场动荡里,到底谁是坏人谁又错了,到底是什么坏了。

    收回目光,刘君谦随着亲娘手劲往屋走,神情恹恹地看着大姐一眼,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姐。

    刘自牧随后进来,一声大姐叫的比往常大声。

    刘君谦眼神射过去,“你赢了又怎样,咱们又没说赌啥!”说完,得瑟地摆摆身子。

    刘自牧掀锅盖盛饭,路过大哥时,小声回了句,“幼稚。”

    金大红正抱着闺女胳膊,感动到哭,她提溜着大儿子进院时就闻到了饭香,她心里隐隐有期待,又怕落空,所以想可能是前面胡同张婆子的饭香飘过来的。进屋真实闻见饭香,看到冒着热气的锅,眼泪瞬间就留下来。

    目睹亲娘和大姐如此黏糊的刘君谦看不下去了,双手抱于胸前,冷冷地说:“娘,我今个在地里干了一天活,我姐就在家做了一顿饭,哪个更累?”

    金大红放开闺女手臂,把眼泪一抹,转身来扭大儿子耳朵,“你和你姐能比吗!你大姐就只能在娘家过几年好日子,等到了婆家,就得孝顺公婆,操持一大家子的吃喝,还得被三姑六婆唠叨,你呢,能一直在家呆着。你说,是不是得趁着你大姐在娘家这几年好好让她歇着。”

    话落,堂屋里的姐弟三人,和刚进院的陶亦秋和刘木森都愣住了,这话听起来很怪,但莫名有道理。

    还被亲娘紧紧牵制住耳朵的刘君谦先反应过来,“娘,娘,娘,你先放开我,这事咱得好好唠。”刘君谦踮着脚,抻着手臂,够着双手去掰娘的手,求娘的铁掌放过。

    金大红见手里这块肉快被她拧熟了,亲儿子,还是心疼,放手前,留下警告,“以后还敢不敢说你亲娘了!”

    解救回自己耳朵,刘君谦又能嚣张了,先后退两步,离娘远点,这才开口说道:“娘,你刚刚说的不对。你让我姐在家什么也不干,也不下地干活,庄里根本没人想娶她,那我姐就能在家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在家歇一辈子。这么算,我是不是比我姐累多了。”

    刘自牧被娘的话震惊过后,又接着盛饭端菜,听大哥这么说,插了句,“先吃饭吧,会凉。”只要大哥想和娘争个长短,这事就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上了半天工,早就饿了,全家很默契地坐下再唠。

    刘青青晚了一步,方桌旁只剩一个位置,左边大弟,右边亲娘,刘青青感觉自个坐过去像裁判,就等着她左手右手握紧身边人,认同谁,就高举谁的手。

    但她别无选择。

    刘青青摆烂似的坐下,一言不发,专心吃饭。

    金大红喝了口稀粥先开口,“你姐是姑娘比你这半大小子身体弱,身子需要好好养着,对不对。”

    刘君谦咬了口饼子,嘎吱嘎吱地嚼,像泄愤,“娘,你听这话像话吗?我姐一个人能找庄里挣十个公分的国庆哥干架,她身子弱,庄里就没身体好的了。”

    “那是你不懂,姑娘家就是比小子身子骨弱。”金大红声音很大,却掩不住其中的心虚。

    “娘,咱让活得最久的奶评理,奶你说,我娘是不是胡搅蛮缠。”刘君谦搬出家里的主心骨。

    刘青青觉得弟弟那活得最久这形容词很怪,幸好奶奶没变脸。

    陶亦秋依旧秀气地吃着饭,悠悠回了句,“因人而异。”

    刘君谦觉得奶奶这话站他这边,朝娘挑挑眉,见娘没说话,那他先说,“娘,你算咱庄里最不重男轻女的,因为咱家的心都往我大姐那边偏,咱不能轻女,也不能轻男啊。我和我弟和庄里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挣差不多的公分,你没夸过我俩一句,我姐一年到头下地的时间不超半个月,因为打架赔给别人的鸡蛋一年到头得有上百个,今个我姐就做了一回饭。”刘君谦夹了口菜塞嘴里,吧嗒吧嗒,“做的还行,你就抱着我姐好一顿夸,好像我姐是我们姐弟里最好的。”

    刘青青听明白了,大弟弟哪是要争个对错,而是在争爹娘的肯定和夸奖。

    刘青青赶紧带节奏,“对啊,娘,俩弟弟学习那么好,脑子那么好使,以前我不懂事,还是俩弟弟看着我没闯大祸,今个我和周倩闹掰这事,还是因为俩弟弟帮忙,才让周倩吃这么大亏,让我解气。尤其是大弟,咱家谁心情不好,都是他哄。还有二弟,年年年级第一,眼里特别有活,看娘洗衣服累,还常常偷偷端着全家衣服去河边洗,回来晾上后,从来不说,从来不争功劳……”

    刘青青还在喋喋不休,刘君谦已经被大姐夸得脸红脖子红,脚趾蜷缩,低头偷笑,小声发出嘿嘿嘿。刘自牧好点,但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似乎想早点逃离。

    金大红被闺女这话弄一脸懵。

    刘青青见娘还不接话,用手扯扯娘胳膊,侧头凑近娘耳边,低声提醒道:“你夸了我,没夸我俩弟弟,弟弟是不是得看我不顺眼,娘,为了我好,快接话。”刘青青几乎用的气声,生怕被同桌的俩弟弟听见。

    金大红勉强明白闺女的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羞的,闺女都给她台阶下了,她赶紧接过话茬说道:“呃,就是咱家这俩半大小子都能当大伙子用了,啥活都抢着干,干啥啥行,吃饭不挑,特别好养。”感觉夸的有点偏,金大红刚想摆正点。

    刘木森接话了,“咱家这仨孩子,一个比一个好,爹娘因为有你们仨,觉得吃嘛都香,半夜睡觉都能笑醒。”

    刘青青觉得爹这话夸得有点过了,至少以原主以前的表现,还有她以后依旧能不上工就不上工的打算,爹只会半夜愁得叹气。

    被夸到不好意思的俩弟弟,脸色也恢复正常了,盯着亲爹的眼神有点哀怨,似在埋怨亲爹为什么要打断亲娘真情实感的夸奖,而接上这种虚拉吧唧的。

    坐在方桌主位的陶亦秋平静总结,“过犹不及。”

    话落,金大红乖乖点头,其实根本不懂。

    刘木森含笑看着自个媳妇。

    刘君谦则扯着学习成绩一直不咋地的大姐 ,一定要和她解释清楚啥叫过犹不及。刘青青只好配合着点头,装学渣。

    刘自牧少有的嘴角含笑,吃饭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些。

    晚饭吃得热热闹闹,洗漱时,轮着用盆,端温水回自个屋擦洗。

    刘青青自觉排到最后一个,从俩弟弟手里接过盆,舀好凉水,又用完锅里最后一点热水,刚要端进屋,正好看见爹从屋里出来把俩弟弟叫到院角,天刚擦黑,刘青青顺着墙根悄摸摸凑过去偷听,爹正柔声劝说,“别生你娘的气,这些年,你娘没少半夜抹泪,老觉得要是当年能追上那道士多问几句,万一能问出点啥,你姐就能早点好。现在你姐脑子清醒了,你娘这些年悬着的心终于安了,别嫌你娘不爱夸你们,她今天都夸你们姐弟仨了,我一句没捞着。”

    好吧,亲爹的煽情只有几句,刘青青鼻尖的酸意刚冒出来,就被亲爹的争宠弄得哭笑不得。

    空中浓墨又厚了几层,刘青青轻轻松松偷溜回堂屋,端起地上的盆,摸黑进屋擦澡。这年头灯油珍贵,能省则省。

    墙角的刘家小哥俩和大姐有相似感受,刚升起的愧疚,被爹最后一句全打散。刘自牧凝视着爹,总觉得爹是故意的。刘君谦皱眉问爹,“你嫉妒娘夸了我们,你可以找奶奶,让奶奶夸你啊,爹放心,我会帮你说好话的,让奶奶多夸你几句。”

    刘自牧品,再品爹的最后一句,也没找到求奶奶夸的意思。

    他的理解,大哥的理解,总是不一样。

    刘木森被大儿子弄得又羞又气,他都多大了还求娘夸呢。赶着俩儿子快去睡觉,他要回屋求媳妇安慰。

    天彻底黑下来,赶走了白日的热闹,擦完澡的刘青青,端水出去倒时,俩弟弟还没睡着,等她回屋再路过弟弟屋,均匀的呼吸入耳,刘青青很是羡慕。

    本以为穿过来的第一夜,她会睡不着。

    但刘青青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梦到她初当鬼的时光。

    那天她在顶层办公室加班到深夜,听到天台似乎有人喊救命,声音不大,开始以为她是幻听,但心绪被搅乱,再三确认,身随心动立马起身,因为太着急,还被椅子绊了下,差点绊倒,来不及抚平翘起的裙角,三步并两步跑到楼梯间,抓着楼梯扶杆一门心思往上冲,所以根本没注意黑暗中有人偷摸绕到她身后,在她靠近天台边缘时,感觉身后一个推力,脚腕一疼,整个人瞬间腾空。

    刺激、失重、感觉心脏被压缩被攥紧。刘青青虽然在做梦,但真实到她似乎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似的。

    嘭一声,真疼,脑袋里有东西流出,红色的,还有白色的,软糯糯,混在一起像没蒸熟的血豆腐。

    她想呼救,想伸冤,但灵魂已飘离身体,已触摸不到所有人。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静躺在冰冷地面,等大厦值班的安保听见声音跑来,她已凉透。

    救护车,警车,零星几个围观的人,热闹又寂寥。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盯视,她却没因紧张想躲。尸体,已经不能动,灵魂,谁又能看到。奇怪的是,人间就她一个灵魂在飘,连个同伴也没。

    一周过去,她的死亡原因被定为意外,上天台的原因核定为加班到深夜去天台透气,失足坠楼。

    失足?她是一个自由的阿飘,死后飞回天台就看见一个穿着保安服的高瘦男人整整衣角,掩好惊慌,一脸严肃认真地继续下楼巡视。

    死亡原因断定为意外的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是人为,疑案从无。

    她跟着警察调查了一遍,

    天台没安监控,消防通道有多处监控死角。

    她所在的公司租得起顶层,却没安收声监控,经理说是为了尊重员工隐私和保护公司机密。

    她怕亲爸知道她的死讯后伤心,除了跟着警察等进度,大多时间都飘在爸爸身后。

    独生女死了,爸爸似乎接受良好,工作日照常上班,周末去工地搬砖,生活装得满满当当。

    去殡仪馆领闺女骨灰那天,爸爸一身黑,签了一对文件后,交了钱把骨灰寄存,寄存时间十年。然后对着骨灰盒上的黑白照片,轻身嘟囔了句:“下辈子当我儿子吧。”

    身边的工作人员听见后,抱着文件夹的手紧了紧,一脸鄙夷和嫌弃,看着这位重男轻女的爸爸走出殡仪馆后呸两口,又低头给儿子发微信,叮嘱儿子给她找儿媳时一定要避开重男轻女的亲家,她怕被气死。

    看过工作人员的愤怒后,她心里酸涩。

    低落地跟上爸爸,轻飘飘趴在爸爸肩膀,跟着他一块坐公交车,看到他到了工地,脸上的木然一收,对着工友像没事人似的挂着笑,给来视察的包工头递烟,点头哈腰小声说着好话,想让包工头帮他介绍个夜班保安的活,还含蓄表示他最近缺钱,很缺钱,什么都愿意干。

    刘青青看爸爸人到中年还如此卑微,只觉得气愤,又憋屈。

    根本不是他家欠的钱,是爸爸帮别人做了担保,欠钱的人跑了,借钱的人都找上他家门。爸爸还想把她的工资也拿走还账,但这愿望注定要落空。

    她研究生毕业两个月,进公司半个月,还是实习生,工资没多少,但这回的补偿少不了,毕竟她是加班期间意外死亡。

    想到这笔钱用来替白眼狼还钱就心堵。

    算了,她早该习惯的。

    从小到大面对父亲,她心就没顺过。爸爸看着她总是叹气,她总自省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什么。在这一声声的叹气中,她学会了顺从,也学会了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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