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朵花二

    71.

    天越来越冷,抬眼望去,也时常是阴云一片,难得见到太阳。又川身上还是不大爽利,只跟在后边收拾残剑。她还在想,柳月微大概是说对了,照这恢复速度,她有些犯怂不敢去试三十三剑阵了。

    风十八的事还当作八卦在弟子间传着,又川前前后后听了几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他们赞叹风十八的修为,说那天她如何如何不好对付,转头又说师叔他们如何如何厉害,风十八最后也只能束手就擒。

    虽说叛出道门、堕魔之类多为人所不齿,但也有的弟子说,要是因此能得到无上的修为,换做他也愿意。毕竟是玩笑着出口,于是旁人也玩笑着劝止。但是如今魔道进阶之快、战力之高令人不得不高看一眼,由此,私底下也有人去参考魔道的心经之类。心经的好坏从来不以道魔为分,有些人觉得自己到了瓶颈,去参照别的心法颇有领悟,因此此举并没有受到非议。虽然尝试的人还是少数,大多人还是老老实实按着自家的来,但是流传着借晓魔道强于恪守本门的论调。

    弟子间其实对汲露殿的新法旧法也有争论,无外乎哪者更强、更能为所化用,如若一言不合,就少不得刀剑论高下。

    又川有时就觉得他们还是太闲,两百年过去了,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随便拣个词就往外说了,也不在乎说得对不对,就想看看谁嗓门大而已。但是向来都是如此,又川觉得之所以认为这些弟子如此聒噪,是因为她上次穿越时,没和他们混在一堆。但不论如何,有时她总要为这些话暗暗生闷气,这点她也不否认。

    她听这些弟子阔谈哪哪哪不合理,又说哪哪哪当这样,还有谁谁谁改了某法不好,你看哪哪哪的门派做得多么好,汲露殿也当采用,这时便也总会有异议者跳出来,说了又川心里大半想说的话。于是她从不去掺和,无非有些时候有人气不过,叫她过去帮衬几下,让人瞧瞧旧法的厉害之处,她便装傻着上去,浅浅交几下手,不至于伤了和气。

    其实她挺讨厌这样的日子。

    这天早上她还在武场边闲闲坐着,听旁边几个弟子说八卦,就有人跟她说对面有人找,她就顺着方向远远跑过去了。

    这是一名她不认识的女弟子,见她过来了,问:“你是又川?”

    “是我。”

    “跟我走吧。”说着便把她拉向一边,说有人找她。她还说:“听人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本还担心白跑一趟呢。”

    又川问:“师姐,谁找我?”

    “仪嫣,你认识么?”

    “药阁那边的么?”

    “是。”

    又川自然认识,药园子那边的活很多都是大家一起干,就算她和仪嫣没说过话,也打过几回照面了,更何况仪嫣就时常在她边上的药地忙活呢。

    这名弟子把人领出剑阁,两人见上面后,就离开了。

    “仪师姐……”又川一来,还没打完一声完整的招呼,仪嫣就一把拉过她,说代虞找她。如此,这一个接一个地找她属实让她有些蒙。

    仪嫣把人领去见了代虞,便说:“师弟,又川过来了,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说。”说完便去忙了。

    又川看着仪嫣远去的身影,心下还在寻思,他们两个人的这条线似乎是搭成了。

    “代师兄。”又川想不出代虞专程找她是为的什么,难道是要入冬了,顾南借他上山之机托他给自己带些东西?

    代虞问了她一些近况,听到她说自己前段时间伤得厉害在养伤,便说:“原来是这样,难怪听他们说武场上总见不到人。”

    他眉眼低顺,带着真诚,也带了一些感伤。他注意着又川的神情,看她面上还是一派无知,终于还是狠了狠心,说:“又川,你师兄出事了。”

    “我师兄也受伤了么?”她这么问。

    顾南死了,近一个月前,和风廿三的婚礼没差几天。

    又川发现自己对这个消息的反应有些迟钝。她第一感觉是这个消息不是真的,想向代虞确认一遍,她甚至还在心底暗笑自己的瞎着急,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心神有些乱。代虞来找她,可不是为了来诓她的,再者,谁乐意这样来诓人?

    于是一股彻骨的凉意漫上身来,在这不见阳光的阴天里更叫她寒冷了,她发现自己的心里浸了悲凉。胸腔里、小腹上好像虚虚坠着什么东西,但又明明是沉甸甸的,发胀的,发胀得叫她难受。

    山下也好,山上也好,意外向来多了去,只是又川没想过会临到她师兄头上。顾南,那是很好的一个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颤:“代师兄,带我……去见见我师兄吧……”

    于是她又去了一次山脚下的那块坟地。才几个月前,她还在心底对自己说,她不会再来了。那时,她身边还站着顾南。

    周边的那一片青郁愈发苍凉,染上了冬日的凛冽,细矮的一片野草浸着湿气,枯黄着等待春日到来。

    她还是不喜欢这里。

    旁边还有代虞,她不想让自己失态。

    代虞说,顾南他们这次意外,一共折了十六个。

    代虞还叫她跟着自己去茶楼一趟,说有东西要交给她。

    又川问起庄姑娘,她现在才有闲心想起这位刚失去恋人的女子。

    代虞说,她跟着一起料理了顾南的后事,后来就辞了茶庄的工,跟着家人离开了。

    “她也有些东西要交与你,如今正放我那儿存着。”

    庄姑娘给她留了一个荷包,上边最醒目的花样是株并蒂莲,临河而倾。又川想着这大概是答谢之前她送的那几张绣样,兴许也存了祝她觅得有缘人的心意。

    代虞一并拿出的还有装着一枚墨块的锦囊,说:“此前你还在药园帮忙时常费笔墨,他念着你喜欢这些东西,上次出门正巧碰上了,专给你带回了一块,后来生了诸多杂事,忘了当面交给你,这次出门前专托我给你送去……”

    最后,代虞宽慰了她几句,叫她不要太伤心。

    又川告别代虞,只身往山上走去。

    汲露殿此处山脚下绕过一条小河,两边芦苇丛丛,如今冬日,顶上一片芦花蓬蓬。这里似乎没有人看管,也不见人砍去作柴烧,只任着年复一年狂野丛生。

    以前还在辛守山时,每年入冬前,又川她们总要做很多准备,其中就包括要准备足够多的过冬的柴火。他们要去砍很多柴,其中就砍回去很多的芦苇。

    幼时的又川力气小,担不了太多的芦柴,带他们过去的师兄砍的那一捆捆芦柴对他们来说又大又重,都是顾南在旁边给她拆开,挪了一些到自己的那一捆上。

    冬日雪重的时候,林子里少不得要掰断几棵树,又川她们便少不了要在雪天里去见将这些被雪压断的木头扛回山门。

    又川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刚到辛守山的第一个冬天,那天还冒着细雪,十来个小孩,都是七岁上下的样子,跟着几个师兄上山去看看林子掰折的情况,回来时,又川肩头便多了一根木头。她在上山时就摔了几次,手早就摔僵了,扛着木头往回走,因为雪滑又摔了。两只手又红又冻,每根手指好像都痛到了骨头里,叫她有些受不住。后边的顾南也把肩上的木头扔到一边,抓住她两只手揉搓起来,不时朝着她的手哈气,见她痛得眼角溢出眼泪,就说:“又川你哭出来,哭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她不知道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小了,意志也会受到影响,闻言真的哭了出来:“顾师兄,我的手真的好痛啊!”

    顾南一直很照顾她,到了汲露殿后,顾南还是在照顾她,而她回报的往往都很有限。

    又川见着芦花搅在风里,耳边风声啸过这片山谷,心里的哀伤也随着寒风扩散。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哀痛。

    她跨过桥,走进了旁边的芦苇丛里。

    芦苇长得老高,两三个她那么高,一丛丛、一垛垛的,走了好一会儿就挡了去路,她便坐了下来。

    悲伤的时候,眼泪便总是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模糊视线。似乎是胸中盛不住太多的哀痛,便作泪水溢了出来,但又川觉得胸腔中依旧顶着一股气,并不随这眼泪减去多少。

    周边芦苇嘈杂,旷野之上,寒风凄厉,吞没了她的呜咽。

    往前十来年的经历,承载着又川这个人的所有,只有顾南陪着她从头到尾走过。

    顾南死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人为她又川真切的哀伤,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记得她作为又川的过往。她大概也是最后一个为顾南哭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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