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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绽粉-相逢犹恐是梦中(1)

    所以,自己是重生到了大婚当日的一年之前。

    何令儿冷静下来后,并无需动用太多脑筋,便轻易得到了这个结论。

    作为当朝宰辅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何晟何大人的膝下独女,相府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嫡小姐,她没经历过任何生活的风浪。

    乌发雪肤,秋水明澈,她生了一张一望即知从未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一十五岁的韶龄少女,之前人生不过苍白无趣,如通俗话本大结局后一帆风顺的故事。

    从重生这一日起,她的人生开始了一段全新篇章,尽管她当时还不明白。

    何令儿遭遇巨变,心神激荡之下失态了一阵,终于和缓。

    她起身去铜镜前,揽镜自照,原本无忧无虑的娇靥上,似乎有些变化,眼眸中也似乎闪动着不同的光。

    ‘这一年,到底给我留下的印记是什么?’似有微妙区别,她再细看,却真切是比梦中更娇嫩,更年轻的样子,正是一年之前。

    她并未深思,只想‘我回来了?难道他也未死么……那,那可太好了!’

    正在她恍神间,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恭敬沉稳的中年男声在外响起:“听闻小娘子夜间受惊,神思不安,府中已派人入宫去请太医了,即刻便到。小娘子稍安。”

    有婆子捧了一盅青瓷细碗盛的安神汤进来,随后跟着几个丫鬟,手中拿着盥洗用物。

    看来这外面问候的管家是个利落人儿,办外间事同时还能府内安排得色色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玉翘却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纵声斥道:“杜管家,入宫请医官要多久才能妥当?也不先从近处寻个大夫来瞧瞧,现下幸亏小娘子缓过神来了,如若出了事可怎么办,你担得起吗!”

    外间恭谨沉着声音不变:“小娘子尚在闺中,梦中说了胡话,传到街市间多有不便,不如先神思归位,稍歇再瞧医官更妥当些。”

    若是往日,何令儿天真烂漫,屋中一切事宜依仗玉翘,她纵然娇纵无礼些,何令儿也绝无意见。

    但此时,碗中温热的安神汤流下何令儿咽喉,温暖了周身,她心中似乎却多了几分主张。

    她轻声开口:“劳烦杜管家了,我没事,不需惊动宫中太医,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外面男子应道“妥。”叮嘱几句,脚步微响去了。

    玉翘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不消,不依不饶地咕哝了两句才罢。

    何令儿脑中闪过一丝清明,突然想起事来,抓住正收拾东西的玉翘衣袖急问:“你说今日是庚寅三月初三,这一日我有什么安排?”

    “啊!”

    玉翘惊跳起来,“我忘了!小娘子你今日约的瑾华郡主与郑家娘子踏青,这这这……”

    这一日是个浓雾天气,不易辨别天色,玉翘跑去堂前看一架精巧水漏天时仪,发现已过了巳时,小娘子还未曾梳妆打扮妥当,心内着火,声音惶急着没头苍蝇般窜来窜去忙活。

    何令儿揉揉额角,抬头一看,屋内一人高乌色大漆架上,正正挂着一件不带一丝褶皱的收襟窄袖月白镶滚湖蓝边云锦跑马服。

    她刚想抬手示意,突然心里一颤,掠过一个念头:“有什么新制衣裳?”

    “有有有!”

    有心思挑拣衣裳,可见之前的噩梦惊惶已过去了,玉翘心下也安定下来。

    回身从箱笼中捧出一沓姹紫嫣红的新衣,她语气多了三分调笑:“郡主与郑家娘子都是常来往的,你难道还要精心打扮,压下了她们去?嘻嘻……”

    又一转念:“不过小娘子也该认真妆扮些,别失了咱们相府的体面。咦,说起来这件前几天新做的素月白跑马服,不是你昨日亲自选的么,如何却穿不得了?”

    听着玉翘一路咭咭呱呱说个不停,何令儿并不理会,心无外物,也不多看那些花色炫目的衣裳,随手一指,“喏,就这件罢。”

    玉翘定睛,是件晚霞淡粉金色绉纱外披,配桃花色素缎襦裙,喜上眉梢:“这件好看!”

    何令儿细细一看,那衣裳娇艳喜气,倒让她想起之前大婚的旖旎风光来,心中微觉有些不妥,又无暇多想,只吩咐道:“快些梳洗了出门去,我们已是迟了不恭。”

    三月初三,上巳节,初春万物竞生,春和景明的好时节。

    京都中的世家子弟和闺阁少女,三两成群,约着去城外风景幽胜之所,或观景,或赏花,或跑马,不一而足。

    何令儿和两位小姐妹的游湖跑马之约,也是早半月便定下的,毫不稀奇。

    何令儿妆点妥善,乘车到城外五里亭时,终究晚了半个时辰,国公府与大柱国府的车马早已等在那里。

    青山隐隐,水波润泽,晨起的大雾终于散去些许,现出周遭的美妙景致来。

    车辆尚未停稳,何令儿已经望见一抹身量纤细弱不胜衣的淡蓝身形,自薄雾中显现,正斜倚在长亭柱旁,心下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下车行礼:“郡主莫怪,令儿家中有事耽搁了。”

    瑾华郡主家中本是皇室旁支,这旁支遥远的程度,按理说皇恩浩荡,本来是浩荡个百十千里才到得了她家祖上。谁知她祖父在世时得了一桩机缘,出了一位和亲的女子,论辈分正是瑾华的姑母,故此朝廷封了她祖父一个安国公的虚衔,自此家族为之一振。

    郡主自幼身子骨病弱难扶,养成了个清冷寡欲的性子,对郡主尊位也只淡淡的不以为然。无论入宫朝拜,还是平日言谈,面容鲜少见到笑意,一副冰山模样,日子长了,众人也习以为常。

    何令儿与瑾华郡主见过二次面,她天真无忌,心无城府,倒意外投了郡主的缘法,颇得青眼欣赏。

    大柱国郑家原和何令儿母家林氏有亲,郑家大姑娘已经嫁与当今二皇子晋王为妃,次女郑姣尚在闺中,论起来算是何令儿的表姐。

    几女皆在韶龄,差不了几岁,何令儿便经常随着瑾华郡主与郑二姑娘一同出游玩乐。

    春意初绽,微风醉人,三人早早定下了今日御马琼林苑,游船金明池的雅事,谁料何令儿因早晨噩梦谜事,心情激荡之下耽搁了太久时间,竟然误了约会。

    瑾华郡主点了下头,凤目瞥了何令儿一眼,懒懒道:“家中何事?”

    何令儿一愣,没想到少言寡语的郡主,今日突然寻根究底追问起来。

    她不擅扯谎,何况晨起的惊骇一时还未曾消化完全,自己遇到的事情她再天真也知道不该对别人提起,一时间竟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郡主。

    “她还能有什么事儿,肯定又被何相责打了。”

    娇声中带着尖利,插话少女从亭子后面转出来,一身大红劲装箭袖短打扮,发辫结成三股,从顶心攒起结了个利落的高锥髻,上面玲珑点缀几颗明珠,正是郑姣。

    她探身过来朝着何令儿脸上仔细观瞧,肯定道:“瞧这眼眶还是红肿的,哼!你阿耶是读书人,再动手又能重到哪里去?可不比我阿耶武人出身,一拳下去半尺厚的青石板粉碎,我小时候挨过的打可比你重多了,也没像你这般啼啼哭哭。”

    瑾华郡主不置可否,一双妙目在何令儿脸上转了两遭。

    郑姣嗤笑:“面色苍白得跟豆腐一样,只希望你那病美人的身子骨儿别也和豆腐一样一碰就碎!你到底什么地方捱了打,要是不能跑马,今天趁早认输。”

    郑姣容长脸儿,秋波明亮,因着从小便习御马射箭刀剑等诸般技艺,成了个‘黑珍珠’美人儿,她微憾自己的肤色不若其他贵女白皙,时不时要刺两句,何令儿正是最好欺负的对象。

    何令儿听郑姣含讥带刺讲了半晌,心思却早已飘到重生之前的这一天,神思恍惚,根本没把郑姣的顽笑话听进耳朵里,也不反驳。

    重生之前的那一次,如梦中场景……

    那次她没有迟到,甚至还起了个早,晨间击了一会珠戏,失手损毁了新得的宝珠后心情烦闷,小憩了片刻就更衣出门,比郡主和郑姣到得还要早些,几人言笑晏晏,随即……遇到了那人。

    一切如此清晰,如在眼前。

    “小木头,你今天是被何相打脑袋了?怎么比往日更傻?”

    郑姣见她不回话,伸手重重在她头上敲了两下,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罢了,这次令儿晚了,咱们想个法儿罚她就是了。”瑾华郡主淡淡一句,截住郑姣的话头。

    郑姣喜道:“这个好!罚她什么?”

    瑾华郡主微一沉吟:“春日百花初开,缅醉芳菲宜人,让令儿去采三朵品相最佳的花儿,给我们插戴赏玩罢。”

    郡主一句话轻轻落地,郑姣倒不好再起波澜,促狭一笑:“这次既然郡主发话,就先饶了你,到时候郡主和我可要先挑,采得不好,定然罚你!”

    何令儿正细细回忆梦中和现下的异同,没心思和郑姣做口舌之争,淡然一笑道:“我听郡主的话,自家姊妹,给你们妆点自然都是最好的。”

    一句话倒让郑姣愣了愣,平时何令儿性子散漫,又在几女中齿序最幼,不敢争辩,欺负起来好玩得紧,当下这句话说的虽然平平淡淡,却无懈可击。

    郑姣心内一震‘她怎地与往日有些不同?’闪念便过。

    春日里草木茏葱,琼林苑本属皇家御苑,一片林子郁苍幽深绵延出去几十里有余,中间又有奇花异草,琼枝玉树种植其间。三女叫人牵马过来,此时景致宜人,正是让度过冬日闲散时光的马儿重新跑一跑的良机,几匹骏马扬蹄喷鼻,均已等不及了。

    郑姣早按捺不住,叫贴身婢女金奴牵过她最爱的一匹胭脂马来,翻身上马扬鞭笑道:“你认了罚,那咱们也不用比跑马了,实在无趣!罢了,半个时辰后在湖边码头相会罢,我先去北边坡上跑一遭,说不定带只山鸡回来。”

    红衣衣袂翻飞,说着便已在五丈开外,金奴赶忙跨上一匹小马,追了出去。

    郡主本不多言,对何令儿一笑:“湖边相见。”

    她身子骨弱,乘一匹太平马,慢悠悠向西边去,那边有一处湖边凌波观景的绝佳所在。

    何令儿梦中是随心乱走,迷了路才与陈留王相遇的,此时想不起路了,有些迷茫。

    瞌睡时正有人送枕头,玉翘趋前提议:“我记得前两年来时,湖西南侧有处地方,满栽桃李杏林花树,郡主和郑家娘子要花,咱们不如去那边瞧瞧。”

    咦,何令儿想起来梦中与陈留王相遇正是南岸,当即点头称好。

    她坐下白玉狮子骢打了个响鼻,蹄子不耐烦踏地,二人纵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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