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风乍起,将许芷面庞的布巾吹落肩头,沈明虽不知如何回应,手却下意识扶住了面巾,仔细给许芷带好。

    许芷面上便又只剩一双杏眼,沈明在面巾下轻轻勾起嘴角,只叹自己竟不如许小姐豁达。

    “好。”沈明开口,话既落了地,那往后他便不会再提此事,惯是庸人自扰,于许小姐无益,倒叫她费心。

    许芷踮了脚,道:“沈明,把头低下些。”

    沈明见许芷是伸手要动面巾后的绳结,便乖巧地将弯下腰,侧头过去。

    许芷将绳结系紧了些,又替他顺顺发丝,踮起的脚方才落地。越过沈明肩头,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近,那人步子蹒跚,她本看那人走得极慢,便站在原处没有动作,却没成想那人趔趄两步,冲着二人就要撞上来。

    沈明回身见是老人,不可推阻,避之不及,只抬手为许芷挡开来人手中冒着热气的碗。

    “没烫着吧?”些许白粥撒到沈明手臂,许芷忙抓到眼前,左看右看,见沈明摇头,才放下,念叨着:“奇了,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撞。”

    那人躺在地上,眉头紧蹙,右手按着左肩,闷哼两声。

    “老先生,您可好?”沈明上前询问,担心他伤到,不敢轻易动作。

    “公子搭把手。”那人伸手,被沈明连搀带扶地坐起来,气喘匀了,连忙道谢:“多谢、多谢,原是在下多日未合眼,方才忽然头昏,没有站稳当,这才撞上了小公子,实在抱歉。”

    沈明摇摇头,道:“我们不打紧,您可伤着了?能站起来吗?”

    “无碍,缓缓便好,二位不必管在下。”他回道。

    许芷拾起落在一旁的两只碗,道:“好在是掉到了草堆上,没有摔碎,可惜粥洒了个干净。”

    “再去打便是了。”那老先生颤颤巍巍起身,自许芷手中接过瓷碗,“我先回屋同内人讲一声,方才在那处排队排久了,不知会一声该她担心了。”

    再讲过抱歉,他便匆匆离开了。

    “这先生口音不像当地人,到有点像南边来的。”许芷望着他的背影,同沈明说。

    “谈吐也多有涵养,或许也是途经此地,无意被困在这里。”沈明左右看过,道,“老先生捧的粥还热着,想来周珲所说那施粥的地方离此处不远,他急着回家,必不会绕远,顺着他来时的路过去,应当便是了。”

    果不其然,再过一个路口,便见采桑镇镇门不远处搭着草棚,棚下挤满了人。

    在粥棚旁站着的,除去维持秩序的官兵外,还有些家丁装扮的人。

    乌泱泱人群不是在排队便是端着碗进了一旁拥挤的客栈正厅,只有沈许二人立在一旁,手中也未拿家伙事儿,一家丁见了,向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你们的碗呢?”

    来者语气不善,许芷立马换了表情,哭丧着脸道:“是方才无意摔碎了,家中已无好碗,大人可否行行好,赏小的们个碗?”

    他上下打量二人,当是足够灰头土脸,那人未起疑,也并未多做盘查,道:“什么大人,罢了,你们随我来。”

    嘴上不应这称呼,面上却带了些许得意,那家丁绕到客栈后面取了两个碗,递到二人手中:“仔细着,别再摔碎了。”

    “唉、唉,多谢大人。”许芷连忙点头,见家丁走远,将碗递给沈明一个:“看样子他们也不单是站在那里便可,似是在查人,现下不好多问,我们暂且去排着,看能不能跟前后之人套些话出来。”

    沈明接过碗,许小姐此番这般是他未曾想到的,他自小跟着许芷,知她不拘小节,倒不知道竟能如此随机应变,自入此镇来,任何时候都一副气定神闲之姿,偶尔甚至显得有些滑头。

    “愣着做什么,跟上呀。”

    他眼底蕴了笑意,跟着许小姐走到队尾。

    许芷四处张望过,凑到沈明耳边低声道:“却也奇怪,分明是避之不及的瘟疫,人们却仍堆在此处,不怕染上了?”

    “是怪,一些人打了粥还要拿到一旁的客栈去吃,吃时不能带面巾,瘟疫便更易传开。”沈明回道。

    他二人是在低声交谈,看到身后人的眼里却成了耳鬓厮磨,他们身后之人抖着腿,不满地啧了一声。

    步嘉年自昨日起便有些轻咳,本就心焦,关在屋里遮掩着不愿叫人发现,饿了好几顿,现下好不容易咳疾稍缓,能趁机出门打些粥喝,前面的一对却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过密,平白惹人反感。

    他将拳置于嘴边,咳了两声,低声骂道:“光天化日,也不害臊。”

    沈明回头,垂眼看了说话之人一眼,见他盯着自己,便明白他在说谁,眉头轻蹙起来。

    许芷看沈明面色不善,也知道沈明脾气,自己受委屈还则罢了,可若这指点戳到了许芷身上,他怕是不会偃旗息鼓了。

    “冷静些。”许芷拍拍沈明手臂,回头时面上带了笑:“我姊弟二人说些家里话,大哥见笑。”

    步嘉年才开口便后悔了,他见周边有一两官兵向他看来,若是起了争执,再将他们引来,届时他稍有咳嗽便会被抓个正着,决计会被抓去采桑镇。于是许芷递来的台阶他赶紧下了,只点点头,便看向别处了。

    许芷向沈明眨眨眼睛,离那人近了些:“大哥,在这儿多久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步嘉年方才平白给人家找了不痛快,此时对方热络,他也不好驳人家面子,便聊了起来。

    “自封时便一直在,怎么,你们不是?”

    “我们……是为生计。”许芷面露难色,步嘉年道:“也是,开始时如你们这般不怕死的也不少,瘟疫蔓延开后,渐渐就再无人敢来了,怎么,二位进了镇子后可有生财?”

    “如今人人避之不及,我们这些小摊贩哪还来营生。”许芷叹道,不等步嘉年再开口,接着问,“大哥,既然您一开始就困在这里,想必对此地很是熟悉?”

    步嘉年一叹:“我是采桑镇人,一日晨起听闻来了瘟疫,要封镇子,就可劲儿往出跑,这不,跑是跑出镇子了,还是没跑远。”他啖了口,接着道:“这破镇子当真是流年不利,年初邻村大沽河刚决了堤,半个镇子都差点被淹,现下又来这档子事,真是歹命。”

    沈明开口:“年初决堤损毁如此严重?”

    步嘉年却讥讽一笑,道:“也不严重,坐镇高堂的一个没死,不过死了三十多个工匠,淹了几十户人家罢了。”

    语毕,许芷和沈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皱起了眉。

    此地距青州不远,死伤如此惨重,决计并非事发时传到他们耳中的“略有微损,即刻便复”寥寥几字。

    沈明道:“事发后官府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赔了些银两,就算了了。”步嘉年道。

    许芷不可置信道:“数十条人命,拿钱打发便罢?”

    “不然呢,城中百姓无权无势,又无依无靠,纵是铜板都不给一个,又有什么办法。”步嘉年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寻得一人,而后抬抬下巴:“就那边坡脚的那个,是决堤时被石墩砸断了腿,你看他如今模样,可像个拿到银两之人?”

    许芷望去,那老人坡着脚,正捧碗挤在前面,他身形孱弱,旁边人稍碰,便被挤个趔趄。已然入冬,他却仍穿着双草鞋,脚面通红,想来生了冻疮。麻布衣裳也尽是补丁,确无钱财为自己置办身御寒的行头。

    “家人呢,若是连着家人一道上诉,多有百姓不满,官府可会忌惮一二。”

    “看你们也不是当地人,不知这采桑镇的由来。这里挨着山脚,本是块荒地,后来是些南边的逃荒之人在这处扎了根,本就都是流离失所之人,少有家室。更何况,此处官府势大,便连守孝都不让,指望他们会忌惮?”

    见面前二人似被震惊,步嘉年摇头,道:“不信?就东边那户周家小子,他家父亲和小叔都淹死在河里,出事后母亲哀思过度,不出几日投河,家里就只剩他一个,可怜他不仅亲人死无全尸,甚至连头七都不允许祭奠,否则便要关到牢里去。”

    是周珲。

    许芷便理解为何那孩子不愿他们离开,揪心之余,对此地官府做派也已怒不可支。

    说话间,几人排到棚下,更是拥挤十分,沈明便拿了许芷的碗,叫她去边上等着。

    步嘉年将粥高举过头顶,从人群中挤到许芷身边:“你们进去吗?”

    许芷侧身见不远处人满为患的客栈,问:“大哥,那里人那么多,都不怕?”

    粥有些烫,步嘉年倒着手,道:“这儿自开始施粥后便改成了吃粥的地方,里面除了白粥外还有些小菜,可不让带回家去,怕能怎么着,要想调剂口味,便只能在里面吃了。”

    许芷点头,说着不进去了,同步嘉年作别,站在原地等着沈明。

    “姑娘,怎地站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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