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临出门前,她把刚才没吃的三明治,和刚才装进保温杯的咖啡塞进包里,忸怩作态讨好一番某人,让他待会睡一睡回笼觉,别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现在硬撑着不睡觉,三十岁后都会还回来。
谢京衔说只要她及时关掉闹钟,那么他们既不会打晨炮,她不用扶着腰去上学,可能年纪轻轻就腰肌损伤,他三十岁后也不会有睡眠不足的报应。
文此乐听他略带怨气的语气,能想象出来他听到闹钟后,与天花板相对无言的画面,她没醒,又不能掐她闹钟,便只能带着怨气掐她,掐她胸,臀部,腰……
好嘛,千算万算,都是她的错。但是冬天到来,谁不想窝在被窝里睡个饱觉?还有美男在怀。
谢京衔最近有个新爱好——烹饪。
他的日常生活本来就很简单,写歌练鼓打球跑步,陪家人朋友,有工就打工,偶尔帮朋友忙去替工。现在多了个烹饪。
他和大多数下厨爱好者一样,不喜欢洗碗,尤其是刷锅,林子显不在的话,没人充当洗碗的角色,他便没处发挥厨技。
碰巧某天她去宜群找他,得知他在五楼,上去发现他在做饭,林子显则在教谢旭背古诗。
而他做饭的过程,直到今天,仍令文此乐叹为观止。
一个电池炉,一个不锈钢盆,两把剪刀,这是他的所有厨具。
肉和剪塑料包装各用一把剪刀,菜直接丢进去,太长便直接上手揪断,一分为二,为三……
这是什么生命体征餐?一切凑合凑合活着就行了,对吧?
结果,是她小瞧了谢京衔。
他用最少的厨具,做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酸菜水煮鱼。
她被半人高的谢旭拉着手,招呼坐下来,颇受冲击,问:“那饭呢?”
酸菜水煮鱼不可能不下饭吧?
“饭呢?”谢京衔也问,看向林子显。
“哦对,饭。”林子显这才想起来。
就在文此乐好奇哪里有饭,她也没见厨房有电饭煲啊,便见林子显从厨房拿出一个不锈钢盆,和电池炉上的不锈钢盆是一模一样款式,捎带一个玻璃锅盖。
就在文此乐以为他们是没来得及蒸米饭,现在赶忙蒸上的时候,林子显让众人稍安勿躁,稍等片刻,他去去就回。
文此乐问屋里的另一个成年男性,这位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成年男性去哪里。
谢京衔说他下楼买饭。
“……”
她真是服了。
-为什么下去买饭,自己煲饭不更划算一点吗?
-因为这一屋子都是不愿意洗碗的人。
他和林子显原本不会做饭,现在他下厨,那林子显是不是得洗碗?
要不是四岁的谢旭还是处于正爱玩水的年纪,他怕不留神就让弟弟把厨房给淹了,这活儿谢旭高低也逃不了。
文此乐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某天周末她坐在客厅写作业时,谢京衔一旁陪她,抱着平板看英剧,拓宽词汇量。
过一会儿他休息,关掉平板,文此乐起身倒水回来,发现谢京衔在看美食视频,不是吃播,亦不是探店、猎奇,而是实打实的家常菜——红焖羊肉。
说实话,她觉得谢京衔在下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再细想深究,他似乎做任何事都能很快上手,很神奇。
她想她总不能天天吃外面餐馆的饭菜吧?家里总得有个人会做饭,天天做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亮着灯等她回来吧?这日子得是什么神仙才能过上的逍遥生活啊?
于是她状似不经意般提议,他可以在这里下厨,她公寓里有洗碗机,他在她家大展身手不就行了?
“而且,就那一个盆,是不是太有局限性了?就算你哥们儿你弟很满足每天能吃大肉,但每天只吃一个菜就饭,是不是有点儿太单调了?”
“再说了,用盆你能做出什么花样啊?炖可以,炒可以,蒸可以,煎可以,火锅可以,铐就不行了吧?炸也不行吧?”
某人寻思,光是炖炒蒸煎和火锅,就能很好的过一辈子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不过思量思量再思量,再三暗忖,首先不在她家下厨,他人也跑不了。其次她公寓里现成的条件确实很诱人,厨具非常齐全,还有烤箱、榨汁机、面包机……
最重要是还有洗碗机——洗碗是他厨艺进修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现在这颗绊脚石也被挪开了,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在厨房大杀四方、游刃有余的画面,就像当初考驾照,第一次握方向盘时的那种驾驭感,心里对此装满了期待,以及一些志在必得。
他下厨是照着网上视频学的,有些很成功,做出来有模有样,好吃、美味。有些是诈骗,不是人吃的东西,狗看狗都嫌。
半月下来,谢京衔的厨艺大有进展,对食谱有一定程度的判断,已经可以精准区分出哪些美食区up主是诈骗,哪些可以信赖。
文此乐悄悄关上门,摘掉靴子和袜子,趿拉拖鞋进屋。
屋里开着地暖,她进屋先清包,把装三明治的盒子和喝完咖啡的保温杯拿出放到岛台上待洗,不时偏斜着上半身,依稀能看到厨房中,男生的身影。
他穿薄薄长袖衫,运动裤,两手撑在橱柜边,在看支架上的平板,平板播放他还没追完的英剧。
他学口语习惯从影视剧里学,比方一季短剧,七八集的生活情景英剧,最早他会强迫自己看好几遍。
第一遍先对中文字幕和画面,主要是看剧情,第二遍连带中英文字幕一起看,第三四五六遍后渐渐开始只看英文字幕。
一开始学得磕磕绊绊,通常一部短剧要看六七遍才能达到只看英文字幕的水平,如此持续差不多快两年,期间从六七遍进步提升到三四遍,再到一遍中文一遍英文,到现在基本不看字幕也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除非是一些深奥的学术用词、俚语,伴随着隐晦的暗示,否则只看画面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的剧情。
不过这个学习方法有个明显的弊端,既他是在模仿对方的发音,这也就造就了他的口音不统一,偶尔英音,偶尔美音,有时土澳,甚至英格兰……
会说就行,能说就行,其实文此乐平时并不在意说话有口音这件事。
文怀远就她一颗独苗,但她祖上人丁兴旺,个个秉持着先成家后立业的理念,生育早,且长命百岁,太奶奶至今在大山里好生养老,她小时甚至见过高祖母,一百零七岁寿终正寝。
老一辈人讲话大都口音浓重,就算接受过高等教育亦如此,这是时代环境造就的因素,见过的人越多,文此乐越不在意讲话带口音这件事,相反场合适合的话,她还会当场鹦鹉学舌,学一两句,当个乐趣。
但谢京衔真的把她给说乐了,这种乐非贬义,怎么会有人上一句还是优雅细腻迷死人的英音,下一句就是元音、辅音省略或弱化进而简洁的美音,偶尔冒出几句中和英音美音的加拿大口音,和幽默夸张随意的土澳音……
有回谢京衔被她暗乐得不好意思,独自生闷气。
文此乐感到很委屈,她忍得很艰难,已经尽力了,就差把这辈子的难过糟心事都想了一遍(虽然也没几件),是谢京衔脑子好使看出来的,这也能怪到她头上吗?
而且,她又没有笑他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件事本身好笑……
好吧,还是她的错。但文此乐是打从心里悄悄佩服他。
他没有语言环境,给自己创造的语言环境,凭着兴趣自学到这个程度,且不是一门语言,是多门语言,乍然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仔细想想才觉得渗人,不止是语言,他对生活的方方面面游刃有余,想学就会生出恒心,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惊悚的事情,他的自我管控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文此乐换好居家的衣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他约是洗过澡没多久,身上带有她惯用的沐浴露香氛味,淡淡的柑橘味。
谢京衔没被她吓到,他早在窗玻璃上看到她鬼鬼祟祟凑近的影子。
“酱牛肉。”他说。
“昨天买的那个牛肉?牛腱肉?”文此乐有点印象。
“嗯。”
昨天俩人去了一趟超市,买一大堆吃的回来,其中就有三块加起来足有一点五公斤的牛腱肉。
回来后,趁文此乐洗澡,他给牛腱肉做了一下处理,加入冷水浸泡。
半夜出来把泡出来的血腥血水倒掉,纸控干后倒入酱油继续浸泡,放入冰箱便没再管了。
今早上文此乐去上课,他也懒得回去续回笼觉,从冰箱取出浸泡一晚上的牛肉,连酱油一起倒入锅中加水炖上,而后依次加入花椒、干辣椒、陈皮、八角、桂皮、草果、香叶,甜面酱和豆腐乳,洋葱生姜,盐,然后小火似开微开的程度,慢炖两小时一刻钟,这会儿已经炖了快两个小时,再炖上个十五分钟,就差不多可以关火了。
酱牛肉是道凉菜,刚熟也能吃。
搁一晚上,那味道才是绝。
“好香啊。”文此乐说。
废话。
“加了好几种香料,三种酱,想不香都难。”
“我说你。”
谁说酱牛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