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关于她和那个作者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次飞机上的相遇。

    当时她十六岁,从美国一个小城市去德州奥斯汀。那天暴风雪,她从朋友家出发,朋友和她的父亲花了十几分钟,才把车从雪堆里挖出来,然后花大半小时挖了条路才把车开到路上,还好车子不久前更换了雪地胎,否则按那路况,稍微转个弯就能打滑来个飘移调头。

    当时她就已经深感不妙,到达机场后,果不其然收到消息,延误。

    远在家乡的符煣煊安慰她,好歹是没有取消航班。文此乐想想也是。好在飞机延误四个小时后,白天等到天黑,机场终于通知乘客登机。

    一行人好不容易登上飞机,结果没过多久,机长说能见度太低,飞不了,让大家稍安勿躁。

    历经四个小时的等待,大家也躁不起来,生怕航班取消,于是大家如履薄冰,只低声哀怨,不敢找乘务组麻烦。

    原本以为等等就能等到拨云见日,等出彩虹,结果半个小时后,机长又说,机场除冰机坏了好几个,目前只有一条跑道能飞,所以他们得排队,等前面的几架飞机飞了再说。

    此时满舱怨气流转弥漫,已经有人在打电话,试图改签机票,还有甚者打算租车去邻市机场。

    期间文此乐身边的女人,也就是她提到的那位作者,放下小桌板,打开了笔记本。

    正当她寻思是什么人,如此敬业,在飞机上也要处理工作的时候,她们对上视线,女人摘下口罩,伸出手要与她交握,“中国人。”这三个字打开了她们在异国他乡的话匣子。

    闲聊中,文此乐得知她是出书的作者,平时写写书,旅旅游,写写游记,发发攻略,接下来去奥斯汀,是她本次旅程的最后一站。

    她们在飞机上聊了将近两个小时,机长仍然没有获得起飞许可,然后机长提议大家先下飞机歇会儿,飞机开了这么久,得去加油了。

    -如果你要问开什么了。

    -开空调。

    又过一个小时后,飞机加完油回来,大家重新登机,机组火急火燎关上舱门,迫不及待地发动引擎,像是在证明I believe I can fly,I believe I can touch the sky(我相信我能飞,我相信我可以触摸天空)……

    然而并未fly成功。半小时后,机长宣布引擎故障,让大家再次下机。

    彼时舱内连喝倒彩的声音都没有了,大家脸上挂满疲惫,排队下机。

    不久后,航班正式宣布取消。

    那就是一个小机场,航班取消了就只能等第二天,文此乐并不想等,一是她已经跟朋友告别,再回去,次日又要朋友的父亲从雪堆里挖车扫雪,怪不好意思的,二是这座小城市也没什么好玩的,多呆一天也只是浪费时间。

    于是她扭头就找航司租了一辆喷气机。像这种小机场,出去就是露天停机坪,私人飞机一般停在小型飞机库里,不像大机场会有独立公务机楼。

    租一辆私人飞机的流程也很简单,那天她租的那个公司在很多机场都有网点,预约后到提供点对点飞行即可。

    在去登机的途中,她再次碰见那位中国人作者,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作者表示她还从未坐过私人飞机,这下让眼前这位小姑娘给她开开眼界了。

    文此乐说不至于,几万块就能乘坐一次,相当于一个顶级航班的头等舱,或从欧洲回一趟中国老家的钱,甚至可以一分钱不花,她过去在候机室就遇到过用某支付app积分换取体验机会的上班族,那才是真的给上班族打开了人脉关系。

    后来登上喷气机,作者才彻底打开心扉,把她的笔名告诉文此乐,说一定会把这段经历写进书中。

    去年,这本书荣获图书网上购物商城的年度畅销榜前十,文此乐没买,因为作者给她寄了几本带签名的版本。

    其中一本书里有to签,上面写着:

    -有些人,一辈子只会见一面。陌生人,祝好。

    ***

    由于例假来了,什么都不能做,他们的旅程也变得相当简单,落地后和行李兵分两路,行李送去酒店,她带谢京衔去她曾经去过的居酒屋。

    坐上出租车,她给谢京衔看地址,后者复述给日本人司机听。

    他说日语和说中文俄语又不太一样,如果说俄语性感,中文含蓄优雅,那么日语带着礼貌的疏离。

    文此乐想自己没有一刻那么认为自己是纯粹的视觉动物和听觉动物,只有在面对谢京衔时,他简单一句话,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能轻轻拨动她的心弦。

    到目的地时,她心情好似不太好了,双臂抱着谢京衔的手臂,整个人借力行走,“小谢,我们的影子好淡。”她指着地上的影子道。

    谢京衔说:“大家都一样淡。”

    “但如果我们纠缠在一起,就会比别人的深色。”

    她又在说胡话了。

    夜深了,街上却很热闹,居酒屋里人很多,人声鼎沸,多是日本人在喝酒聊天。

    二人在角落吧台坐下。来居酒屋当然是要喝酒,文此乐翻开菜单,直奔酒水。

    谢京衔则直奔下酒菜,他瞥了一眼某人,“你现在是不是最好不要喝酒啊?”

    “为什么?”文此乐头也不抬问。

    “喝酒会促进血管扩张啊。”谢京衔抬头看她,昏黑视线中,他传递了一点不可置信,她居然反问他为什么,“你现在新陈代谢减慢,酒精又在体内存留时间过久,你想想可不可以?”

    文此乐当然知道不宜喝,她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借机让谢京衔把他的关心表达出来,像那种‘穿得少了’的苦肉计不行,用多了不奏效,像这种月经期间免疫力低下,喝酒,尤其喝冰酒的后果严重起来不堪设想,他才会跳出来多说两句。

    “……谁关心你啊?”谢京衔说。

    “好嘛好嘛。”文此乐表面上吃窘,皱皱鼻子激出线条,心里乐不可支,又说,“那你也不能喝酒。”

    谢京衔本来就没打算喝,谁出国第一天,刚下飞机就喝酒啊?

    虽然不点酒,但俩人都饿了,点了许多下酒菜。

    菜牌上只有招牌料理有图片,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一行字,有些字认识,有些字像符号。

    “这是什么?”文此乐指着图片上,类似毛豆的图片。

    “枝豆。”谢京衔看了眼介绍,上面写着什么通什么,三个字,“开胃小菜。”后面还有一长串介绍,“说是富含可以促进酒精代谢的维他命B1、维他命C,能帮助减轻宿醉,是饮酒的好伴侣……”他微微一顿,“就是毛豆吧?”

    “哦。”她应声,“点吗?”

    “你吃过吗?”

    “没。”

    “点。”谢京衔想也没想道。氛围都烘托到这里了,说不点还得找个理由。

    而且,他也挺想尝尝的,在国内喝酒基本是就烧烤,从来不吃什么毛豆花生之类的下酒菜,陪谢旭看蜡笔小新时,总是看到小新的爸爸啤酒配毛豆,眼下既然有试试也无妨。

    二人陆续点了两份主食,乌冬和拉面,一些串烧,盐味和烤肉酱都各来一点,然后被老板介绍不如来个串烧综合拼盘,更便宜更方便。他把老板的话翻译给文此乐听,文此乐一听也是,便直接下单一份串烧综合拼盘,吃腻了油腻食物,来一份马铃薯沙拉清清味蕾,又在老板推荐下,点了一份冷豆腐和佐上萝卜泥和酱油的鸡蛋卷,再来一壶海鲜茶壶汤。

    老板没想到来居酒屋,还有完全不喝酒的客人,就算是外国人,但凡来到居酒屋,都是奔着居酒屋的特色酒而来,像店里的清酒,烧酎,嗨棒以及梅酒……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穿着店里的制服,系一条围裙,声音较为浑厚,与谢京衔对话有来有往。

    文此乐听不懂日语,少了沟通的乐趣,待到老板一走,她才追问谢京衔,“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老板介绍酒,我说我们不喝。”

    “就说了这个?”文此乐不信,只是介绍酒的话,那他们的对话也太多了,并且期间她与老板对视了两次,老板是特意望向她的。

    “老板问原因,我说我不能喝。老板说他干这行三十多年了,谁能喝,谁不能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说我在撒谎,又介绍起了酒,他说店里的梅酒是以青梅、清酒、烧灼混合调配而成,酒精浓度在十二到十八度左右,我不喝,你也可以喝。”

    或许是周遭昏黑,在朦胧加持下,两人之间不再那么僵硬,气氛很融洽,文此乐没想到他把每句对话都表述出来了。

    “那你怎么说?”

    “我说你来月经了,喝酒不合适。”谢京衔也没隐瞒,“又说还好这家店禁烟。”

    文此乐稍稍有点惊讶,眼底却掠过隐蔽的不安,她虽没有月经羞耻,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可在异国他乡,还是小心为上较好,说不定有些店家,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会忌讳,认为月经晦气,会逐客。

    “没事的。”他见她瞬间脸色变了,握住她摆在桌面上的手,以示安慰,“你看菜单,下面有标语,不建议以下人群喝酒,这几个字就是生理和月经。”

    文此乐顺着他的指向,果然看到月経的字样,这才徐徐放下心来。

    刚松下一口气,便感觉到手上的异样,握她手给她宽慰力量的男生,此刻才觉得别扭,想要松手似乎又太突兀,继续握着又不合适,于是僵硬着,僵持着。

    ……

    文此乐没憋住,抿着唇,肩膀颤抖着,笑了出来,“小谢,你怎么这么纯情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京衔默默抽回手。

    吧台上放了许多酒瓶子酒樽,每一瓶上都有便利贴,多是客人没喝完,存放在这里的酒。有些字文此乐认识,像是繁体字,但凑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谢京衔凑近辨认了几秒钟,“应该是姓名。”其中有个他在书里见到过。

    “这读什么?”文此乐随便指了一瓶。

    “小清水。”

    “小清水是姓名?”文此乐忽然对他的信任产生动摇。

    “小清水是姓。”

    店里灯光黑色橙色交杂,谢京衔托下巴颏,左脸轮廓线条分明。

    “这个呢?”文此乐又指了一个。

    “我如古。”

    “这也是姓?”

    “嗯。应该都是姓氏,十文字,伊地知,月退,花見,八羽毛,小鹿,金魚,猫屋敷……”谢京衔挑了一些见过的说。

    小鹿金鱼也是姓?文此乐早前曾听闻过日本姓氏千奇百怪,没有清晰认真去接触,这下是真刷新认知了。她拿出手机来,对这些光怪陆离的酒瓶喀嚓一声。

    置顶符煣煊的微信跳了出来,很长一串文字,文此乐点进聊天框里,她和符煣煊与沈濡的三人群中,才看到全文。

    大致内容是沈苓已经醒了,情绪尚且稳定(她早前叮咛过沈濡和符煣煊,人醒了告知她一声)。现在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沈苓托闺蜜把孙曜坤和女主播出轨的照片打印出来一份,女主播坐在床上,揪着被子惊慌失措,孙曜坤穿着浴袍的相片。

    孙老太不仁,就别怪她不义,现在她们坐下来谈判,沈苓的诉求是离婚和孩子的抚养权,如果孙家不答应,她就把这些图片发到网上,坐实孙曜坤出轨女主播的传闻,并雇人每天去孙家附近发传单,“你猜传单上会写什么,印什么照片?”

    孙老太气得不轻,孙曜坤的父亲孙弘量孙老头也来了,骂她疯子。

    ……

    符煣煊几乎当直播一样,跟她描述了混乱的现场,不用孙老头说,她现在也觉得沈苓像个‘疯子’,太美太癫狂了!respect!

    文此乐发了个大拇指过去,又说:照片威力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他们正在进行中的视频。

    不久前,飞机上潘朋义联系她,告诉她,昨夜给沈苓找的那位律师朋友,根据经验,认为那家宾馆不对劲,WiFi太多了,律师朋友找到潘朋义,建议潘朋义找人黑一黑这家宾馆的网络。

    潘朋义自然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他向文此乐请示过才行动。

    得到老板的允许后,潘朋义找来黑客朋友。

    果不其然,黑客朋友发现一堆摄像头的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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