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吹得林涛阵阵作响。
欧若璃仔细打量眼前这怪人,狐疑道:“你叫什么?”
那人不答。
他又追问:“你不会说话?”
那人只是眨眨眼,依旧呆呆地望着若璃。
“要不你先起来,别跪我。”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了解对方。若璃不喜欢这种一上来就直接定义上下级关系的感觉,倒像是他欠旁人的。
那人终于有反应了,果然起身站直。黑琉璃似的双眸定定地盯着若璃,上面映着他的身型再也容不下其他景致。
“原来你听得懂人话啊,可是你不说话,难不成打算就这么一直跟着我?”
那人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又没反应了,总之就是一副要赖上他的架势。
若璃还想张口问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长箭破空的声音,察觉到有好几支箭朝他们的方向射来,他只好拔剑挑开,并低声吩咐道:“先走!”
那人立刻原地化作一道黑烟,钻进深林便没了踪迹。
紧接着又有几只利箭射来,若璃飘忽着身子躲开,还不忘叫骂道:“师哥,看清楚再放箭!”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先落地的是苏沂,若瑜紧跟其后跃来,他手中持着那把赤金霸王弓,蹲在树杈上扬着下巴道:“怎么是你啊?”
若璃微微皱眉道:“连是谁都不知道,还敢放箭!万一伤了旁人怎么办?”
“你追上那妖物,和他交上手了?”苏沂负剑而立,用目光认真扫视周围打斗的痕迹。
若璃摊摊手道:“半奕出来搅局,让他给跑了。”
说话间,杜仲几乎和若瑜同时落地,他环顾四周,狐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南星呢?”
若璃不安道:“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若瑜将弓箭收好,只觉得他在犯迷糊,打趣着:“自从进了这九龙山,他何时肯离开过你身边?”
“不好!”若璃跃起就往回赶。
他光顾着追人,连南星落单都没留意到,万一南星遇到败走逃窜的妖物,那可大事不妙了!
以南星的身手,虽不至于送命,可耐不住他胆小,交手就得先输几分气势,重伤是免不了的。
少年间的情谊简单而真挚,由于南星落单的缘故,所有人都打起十二的精神往回搜寻,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叮铃——
在路过药圃后院时,若璃突然顿住步伐,朝太湖石扬袖破法,果然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南星,正瑟瑟发抖得连话都说不出。
银铃停摆下落,若璃伸手接好,微微蹙眉道:“我们都在找你,担心你出事,你躲在这里怎么都不做声啊?”
“真的出事了,若璃!”南星像是见到救星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他伸手,“腿麻了,你扶我起来一下……”
腿麻并不是他夸张,应该是长时间屏气紧张导致的。若璃猜他也不是故意躲起来,多半是因为撞见了什么危险场面,极惧害怕之下才成了现在这滑稽模样。
若璃从不是恃强凌弱的人,相反他会格外偏袒南星和青戈这样种,容易被强者针对的一方。因为他总觉得,那是自己立于人世间的另一种可能性。
腾出手,他笑着把南星从药田里拽起来:“遇上那只山猫妖了?”
“你怎么知道?”南星还以为自己误打误撞,窥探到了惊天大秘密,怎么若璃都不假装吃惊配合呢?
“什么山猫妖?”
其他人追上来时,将将捕捉到他们最后的对话。
若璃微微仰头摆动,借月光透出暗红光泽的凝元骨珠在发间若隐若现,摄魂夺目。“半奕的凝元骨珠不似我的被锉磨得圆润,依稀能看得出是猫爪前指骨节的形状。更何况,我都和他交过手了,原身是山猫无疑,错不了。”
“屋里,没人。”苏沂斟酌着用词。
更准确来说,他感觉不到屋中还有活物,哪怕是年轻正盛的半奕,还是油尽灯枯的菘蓝。
“厉害啊,苏兄!”好友在侧,南星立刻有了十足的底气和坚实的后盾,已然恢复往日神采。
他蹦跶着走近房屋,从外面打开窗户:“我脚程跟不上若璃,便想着看紧半奕顾好后方,谁知道他也跑了。”
众人视线越过窗沿,屋中果然空空如也。那张朝向正门的躺椅安静地立着,上面盖在菘蓝身上的皮草却消失不见了。
若瑜诧异道:“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若璃不拘小节,右手搭上窗沿翻身而入。炉内的碳火正旺,汤药未凉,房中也没有匆忙收拾东西离开的痕迹。他直接坐回那张招待客人用的矮桌旁,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勾画着,其他人跟着进屋围过来。
“我与山猫妖在两里开外相遇,过了几招。若非半奕出来搅局,他就已经被我用锁妖绳捆了。”
不知怎的,若璃觉得遇上那个圆眼怪人的事与岁末考核无关,当按下不表。
“我原以为他绑架半奕后,应该是朝下山的方向远遁。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抄近路折返回来,还带走了菘蓝。”
“没错!”南星附和道,“靠你给我的银铃,那妖物并没有发现我在场。不过看他落定时抱着半奕的姿态,不像是绑架的样子。”
苏沂也理顺了头绪:“半奕的凝元骨珠是妖物给的,其口中的大哥哥自然也指的是他。”
“可是为什么?”若瑜百思不得其解,“菘蓝久居九龙山,怎会和那妖物有关联?”
若璃半回首看向南星:“你可听到他们的对话?”
南星认真回忆着:“隔着窗户纸我看的不真切,依稀见那妖物化成人形站在躺椅旁边。”
“菘蓝,她好像说了一句,‘我终于等到你来见我了,虎生’。然后妖物化成原形,带着半奕和菘蓝御空远遁了。”
他们一路上游山玩水过来,自然是听过菘蓝与何元良那段青涩懵懂的故事,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何元良长相为何,更不知虎生是菘蓝为她怀里那只山猫取的名字。
若是有年老的村民在场,他们一定会认出妖物所化的人形正是何元良的样貌,且与几十年前的玉面少年一般无二。
若璃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甘心道:“岁末考核,我们都大意了。”
若瑜倒是无所谓,左右他就没看上过西畴学宫,他肯入学也是因为听从家中安排,陪同若璃上崤山求学而已。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观察着苏沂的神情,挑衅道:“得,咱五个开罪了学宫长老,这次岁末考核都拿个落第回家吧!”
落第,科举则表示应试不中,测验则代表成绩不合格。当真是丢光了在场诸位仙门世家少年英杰的脸!
“如实落笔,按时上交策论,岁末考核不过是总成绩评定的一项考量而已,未必就是落第。”若璃不服气道。
南星被这话刺痛了,他欲哭无泪道:“你一个甲上拿到手软的学子,就算不参加岁末考核,至少也能评个乙吧!你……你这是赤|裸|裸地炫耀!”
杜仲按下他的手,揶揄道:“放心,就算你拿个落第回去,你父兄也会夸你的。”
他所言不假,南星养成这样的胆小的性格,多半和他父兄偏宠疼爱离不开的。换句话说,南星的兄长尹南枝在外人眼里要优秀于他,但南枝没有得到上崤山求学的机会,而南星却成了衡山一脉唯一的西畴学子,在他父兄眼里,已经是极为荣耀了。哪里还会要求他和其他仙门英杰比高低,争甲上?
说笑打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没有半分办砸岁末考核的忧郁,踏着月色来到镇上投宿。当然,他们打算顺便仰仗苏沂的面子,派他与学宫长老汇合,稍稍挽回一点顽劣少年的学子形象。
不巧的是,九龙山地处偏僻,此时又是后半夜,他们在镇上找到的最大客栈也凑不出五间客房,更别说要豪气地入住上房了。订下最后三间客房,勉强也能住下,只是大家都记得若璃对住宿条件格外挑剔,还喜欢独住,所以干脆让他自己挑房间。
“就这间吧。”若璃也不推辞他们的好意,指着二楼拐角处的客房道,“我和师哥住这间!”
“什么?”南星手里的房门钥匙跌落在地,“你和谁住?”
“我和师哥住啊,有什么问题吗?”若璃一本正经地反问。
南星和杜仲对视一眼,齐刷刷看向若瑜。
若瑜显然也被若璃的反常举动惊到,但还是很配合地点头:“大伙熬了两宿,我们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回学宫。”
除去若璃笑容浅浅,其他人心里都要打个问号。但没人追问,相互见礼后回了各自的客房。
“你眼底藏着坏,又想折腾什么?”门锁下落,若瑜压低声音追问。
“舟车劳顿,外加伤势未愈,我累坏了便一直在房中昏睡,直到启程回学宫时才踏出房门。”
若璃敛了笑,他不是在和若瑜商量,而是直接将想好说辞告知若瑜,以防和其他人说漏嘴。
“苏沂怕是已经和学宫长老联系上了,我观察了一路,加上还有上九龙山前我们一路游乐做掩护,我有信心能避开他们的监视。”
“难怪你提议骑马过来……”若瑜顿时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对劲,“你要远行?”
“御剑而去,明日正午必归。”若璃突然对若瑜郑重行礼,“有个地方我不得不去,还请师哥为我掩护。也不要追问原由……”
若瑜哪里还用追问?见他谨小慎微的姿态,他只会是那件事,那个人才这般。
“你且放心去,一路小心,有事哥帮你顶着,无人敢责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