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城辗转到碧云谷倒也算顺畅，一路平稳，等停船后一下船便是碧云谷山门。也难怪其他同窗下船后都会不自觉赞叹出声，光是站在山门相迎的就有浩浩荡荡上百人，那阵势完全不输今年西畴学宫举办的试道雅集。
“可以啊杜仲，你这少谷主足够威风。”若璃下船后打量着四周，却被入谷的山道吸引了。一般仙府过了山门，山道都是向上攀爬，府邸高居云端。可这碧云谷的山道却是向下延伸，倒像是通往地狱去。
若瑜负手而立，回过头看了一眼若璃道：“你这一整天窝在房间里都琢磨些什么？来时明明都好好的。”
“许是传说中的晕船吧。”
南星扯着若璃往前走，还不忘道：“听杜仲说，谷里有一温泉，最好消遣放松，定能缓解你晕船症状。”
“这……”若璃左手揉了揉太阳穴，没想到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晕船是他胡诌的，只是因为那烧伤实在厉害，他不得不躲在房间里运气压制。至于温泉，他更是万万不敢去的。
若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抬抬下巴示意苏无眛那边已经和杜魄生寒暄上，可不能在礼节上失了分寸。见礼后，大伙随着杜魄生沿着山道往深处走。
周遭山壁布满绿植，飞瀑激起的水雾映着绿光，倒很好地解释了碧云二字的由来。原以为越往下便会越幽暗，可到达谷底后那日光仍不减半分。站在谷底抬头望去，因为那触手可及的流云，竟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云端之上。
握着刚刚领到的钥匙，若璃笼袖问道：“这流云层层叠叠布满山谷，虽日光不减，可却见不到太阳，等到了晚上，岂不是连明月都赏不到？”
“正是。”杜仲灿然一笑，“不过到了重要的日子，这流云还是会散去的。”
若璃抬头望了望，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结界啊。”
“毕竟这养着太多妖兽，结界还是多些好。”南星语气透着些害怕。
杜仲笑道：“为了防止妖兽出逃，结界劳得很，出谷的山道也只有一条，你别怕。”
“一条？”若璃想起青戈炸开结界后从天而降的样子，不自觉皱起了眉。青戈是没到过碧云谷的，要是按上次的方式，他大概率要坠崖而亡了。“要是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会发生什么？”说着他还用手指了指天。
“像那半妖一样呗。”南星抢道，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尸骨无存！”
若瑜搭着南星的肩，故意恐吓道：“你好像很怕妖物啊，可是你不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吗？”
“你别吓他了。”若璃许是失了折扇不习惯，一直笼着袖，倒像是个老气横生的少年。他往路边的山石一坐，盘起腿道：“那半妖是什么回事？”
杜仲反而热情道：“我私下给你们摆了个接风宴，席上再和你细说。也不知苏沂和林梵完事没有，怎么偏生被仙尊叫了去。”
细细思量了一下，若璃道：“那我先回房休息了，等开席再叫我。”
“奇了？”若瑜打量着若璃，困惑道，“你竟不打算逛逛这碧云谷？”
“你们去吧，我晕船。”他边说边往自己的房间去，还没走几步，他额上就已满是细汗。
直到晚上若瑜来敲门，若璃才懒洋洋地出来。
“是那日的烧伤吗？”若瑜狐疑地看着他，试探性地问。
“真晕船，我这不是第一次坐船吗？”西畴学宫当真是个好地方，不过就瞒了若瑜单干了几次，若璃如今撒起谎当真是得心应手，估计连欧冕流来了也瞧不出古怪。
“现在缓和些了？”
若璃轻轻嗯了一声，看了眼空落落的左手，心道：没折扇真不习惯。
“走吧，就差你了。”
“你觉不觉得这碧云谷有些古怪？”跟在若瑜身后，若璃歪着脑袋看着头顶那些流云，“我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到这儿以后总是心慌慌的。”
“我看你是被那天遇到的少年吓到了吧？”
“与这无关。”若璃白了他一眼，但听他这样说，若瑜应该没有觉察到古怪。若璃心道：许是我真的晕船吧。
“快走吧，既是酒席，你怎么还走得这么慢？”若瑜拉着他往潭水旁的凉亭去，“就差你这尊大佛了，你不到谁敢先开席？”
若璃忍不住笑出声道：“你可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被其他碧云谷的人听了去，我还要不要出来混啊？”
“若璃快来！”南星瞧见他们的身影，大老远就喊道，“酒香可把我馋坏了。”
“这么多样式呢。”进了凉亭，若璃拿起一壶酒闻了闻，“那就谢过少谷主备席了。”
“今日你怎么这么磨蹭？”林梵撑着石桌，打量着他。
若璃并没有入席，而是往旁边栏杆上一坐，靠着柱子道：“还说我？无昧仙尊找你们去干什么了？”
“问些话而已，还能有什么事？”
杜仲倒是有些为难，问道：“是这菜式准备得不合你口味吗？”
“我有这个就够了。”若璃颠了颠手中的酒，“今日实在是吃不下。”话音未落，若瑜就甩来一只白玉盏，他勉强用握着酒壶的手接住，“我这就自便了，你们随意。”
南星将酒斟满，打趣道：“林梵可知这是什么酒？”
“色白馥醇，自是上饶名酿白夜歌。”
“论酒，还是林梵你厉害啊。”若璃举着白玉盏，突然发笑道，“那日的崖柏香，你可听闻过？”
“虽不知道，但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好酒。”那日少年走后，若璃想到被灌酒的事，心生厌恶并没有再碰那酒。但林梵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好酒更是远胜若璃，竟一个人将崖柏香饮完了。
“是啊，未曾听闻过的好酒，瞧不出的功夫，这样的人要是再遇到，我们依旧拿他没办法。”若瑜把玩着酒盏，强压下的怒火又蹿了起来。
苏沂看着手中的美酒，沉声道：“不是再遇到，应是循着若璃自己找上门来。”
“我都不怕，你们在哪瞎担心什么？”若璃往后靠上柱子，“我更关心那个半妖的事，妖物少见，半妖就更少见了。谁能说来听听？”
“说起来，这算是家丑了。”杜仲停下手中的筷子，苦笑道：“碧云谷将失了妖丹的妖兽囚在谷中，本来是考虑到它们失了妖丹，要是再关到锁妖塔里会使得它们灰飞烟灭，仙门就此再难观察群妖，这才让它们在谷里将养。可刚刚建起碧云谷的时候，结界阵法并不完善，给了妖兽可趁之机，竟和一婢女生下孩子来。”
“不止呢！听说那孩子眼睛圆不溜秋的，还比我们大个五六倍，连手都没有呢！”南星又是害怕，却又忍不住插话。
若瑜倒是听不下去了，笑道：“南星你夸大了。”
“所以他父亲是个什么妖？”若璃听得认真，没理会南星。
杜仲思考了一下，道：“不知道，但是按那孩子的外貌，应当是猫虎之流吧。”
“你见过那半妖？他可会妖法？”若璃抛着白玉盏玩，心中直道：还是不对啊。
杜仲摊摊手，无奈道：“它死的时候，我才三岁呢。不过听长辈的描述，应该是不会妖法的。”
“三岁就死了？”
南星难掩心中的畏惧，再插话道：“误入结界，被妖兽撕碎了！”
“原本那婢女和半妖被父亲安置在偏僻的院落里，后来那半妖发狂，避开了守卫，冲进了困妖阵，自然没活路。”杜仲补充道。
“你为什么会对半妖感兴趣？”苏沂抬头望着栏杆上的少年，“一般来说，半妖不被人类所容，在妖界更没有立足之地，无论生在哪边都长不大的。”
若璃面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并不回答，只是抿着酒心道：所以我也没比半妖好多少嘛。
“半妖的外貌会参杂妖兽原形的一些特征，可术法继承却是太过随机，完全找不出规律，也许是天生没有妖法。”若瑜说得无意，却恰巧解了若璃心中的疑惑。
“师哥说的对！”若璃一跃跳下栏杆，为若瑜满了一杯。还没等他出声，若璃就拿自己的白玉盏碰了一杯，“我先回房了，你们慢用。”
“诶！”南星看着他大流星步地离开，小声道，“若璃今天好奇怪啊。”
若瑜也很是不解，点头道：“就连你也看出来了。”
回到房间后，若璃掏出整理好的札记，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下“万物化妖修道术，人妖结合承本相”。凝笔不动思考了一下，他又喃喃道：“还是不对啊，那玄晖真火又怎么解释？”
之前他查阅曜灵仙姬的时候，埋头苦干就陷入死循环，下意识觉得如果真是她后代，自己应当是半妖。可若璃忘了曜灵仙姬本相就是人，只不过修了妖道而已。父母都是人的话，生的孩子又怎么会是半妖？
“倒也不算没有收获。”若璃往床上一趟，望着天花板小声道，“如此看来，万物通过凝气成精完成同人化便能借半妖佐证。可这妖道真如青戈所说的，不论筋脉天资，万物都能修炼吗？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人类若是修了妖道，就能弥补和妖物修炼之间差距？”
灼热感再次袭来，他皱了皱眉，起身又开始打坐。入定前还忍不住骂了一句：“都怪那登徒子，委实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