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阴谋7

    那场蓄谋已久的刺杀最终几乎成了一场闹剧。

    当科穆宁夫人带着证据急匆匆赶来时挤在教堂门口的人还不知所措——看来隔音不差,她烦躁地拨开人群找到了尤里乌斯和巴里安,让他们带着亲卫同自己先进入,并未将事件公开免得所有人疯狂涌入局面失控。

    在跑过那段巴西利卡长廊后她瞥到黑发的领主正在与两个修士夺取一条门缝,恨不得侧过身挤进去,与此同时一把盲目的长剑在缝隙处.....毫无章法地乱砍,时不时被烛台架住不能移动,金属磕碰出令人耳朵疼的噪音。她听到伊西多尔.德.提尔情急之下喊到破音的抱怨,大意是让另一个人破坏门槛而不是攻击两个操纵机关的人,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两句粗口。

    身手敏捷的夫人率先从斜刺的阴影中冲出来,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拾的长棍,第一下敲在操纵者的手肘,使那人整条小臂麻木无比不得不停止动作,第二下精准地打在另一人的胸骨剑突上,使之呼吸困难胸口麻痹,随后则对准原先那人的右下腹一捅,两人都非常痛苦地倒地不起。

    恰好这时持剑者砍断了门槛处的机关,整扇门不再向合拢的方向移动。高迦米拉扔掉手里的棍子去帮伊西多尔他们把门推开,两人均是推得青筋凸起大汗淋漓。

    “整条长廊.....都有毒气,只是浓度不算高......”他边推门边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不能久留,陛下已经撑不住了......嘿,你靠到门上了,这样会减缓我们的速度,你窒息的概率会更高。”

    随着他的话她听见那把剑重重砸在大理石砖的声音,随后剑的主人也颓然扑倒在地上。嗯,不靠在门上靠在地上也挺好的。

    昨天晚上他们检查了画匠的尸体,其实尚未敲定是哪种物质导致了中毒以及中毒途径(毕竟画匠死去时穿着的那件“赫拉克勒斯的毒衣”也有责任,他们甚至还在尸体右手虎口处发现了红疹褪皮与过敏般水肿的咽喉,此类线索又增加了案件的分叉)。直到看见那扇门与狭小的窗他才将一切联系起来,尽管如此还是差点把两个人赔上——都怪英王不合时宜的忏悔.....以及他的大胆与疯狂。

    太荒唐了太狼狈了。头发被汗水黏在眼前,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疲于奔命过。可能是呛入了太多颜料成分里的毒气,现在也感觉有些头脑昏沉,却依旧本能地拿已经弯曲的烛台去撬、用手肘与膝盖去顶,用原始的办法对付这扇破门。

    “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望着那窄窄的一条缝鲍德温想起了《马太福音》里的话,只是窄门的那一头不是永生——他也从不期望永生——而是达芙涅。他竟然在无意识地吃吃发笑,像个玩疯了的孩子。上次参与房门争夺战是在很小的时候,大约五六岁,忘了是与姐姐还是那群同样顽皮到疯狂的贵族男孩。

    那时候王室的孩子们私下里没那么规矩,有时甚至会为了几块刚烘培好的饼干(父亲想要保持身材,在饮食上相当节制*,因此从来也不准他们多吃)或者新奇的玩具而大打出手。他似乎是抢了一台可以发射橄榄核的微型攻城器,想要独占,而他们都来扒门,上好的檀木门上硬是多了好几条指甲划痕。结果它在争抢中磕坏了一角他便不要了。

    (*资料显示孩子们的父亲阿马里克相当肥胖,于是通过节制饮食来减肥,然而失败了。本文前后有矛盾。)

    是的,还是个孩子时他曾经非常骄奢挑剔,东西用坏了一点就嫌恶无比地扔到一旁,除非有人能将它修得完美如初——特里波利的雷蒙德就曾屈尊纡贵做过这种事(可能是希望与将来的君主建立良好关系),他一向细致而有耐心,正如同蹲在萨拉森人牢房里的那些年一样。

    直到有一天鲍德温发现自己也像那些用坏了的玩具一样掉漆掉得令人嫌恶,而且永远也不能修补好了。他就连看上去都不再完美,自然也配不上完美的东西了。于是自那之后他像父亲一样节制,也对自己越发不上心。

    “伊西多尔!伊西多尔!”石板之后的女声正在喊他现在的名字,“你还清醒着吗?”

    “咳咳....目前还好!”门又被一块坎下槛时崩落的碎石子卡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猛推一下,只觉得手腕疼,这样下去一小时的成果恐怕也只有一英寸,“你去把蜡油滴到门槛的滑槽上,否则我们可能会失去这次十字军的至高统帅。”他的确能够撑一段时间,但倘若不及时把门打开,陷入昏迷的英王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他贴近门缝贪婪地吸取着更加安全的空气,一边推门一边想,他确实彻底改掉了挑剔的毛病。最初希腊商人之子“一贫如洗”的生活让前国王向现实妥协,用最次的布料遮盖那简陋房间里墙上的污迹,问木匠邻居讨边角料垫桌和床长度不齐的木腿,衣裤破了自己缝补 ......而且他竟然从这些杂务间学到了照顾并善待自己,按时吃饭保证睡眠,在战前竟然没有发一次烧。看哪,他还有什么是熬不过来的?在那一瞬他甚至越过眼下的险境预见到了将来的和谈与耶路撒冷的收复,以及和达芙涅的婚礼.....对,他要求婚!至少马上订婚!理查说的没错,谁知道还能再死里逃生几回!

    高迦米拉已经把蜡油滴在了槽里,更多人也来帮忙了,各种杂念以及喧杂的声音吵得他头脑昏沉,不知在同理查一起陷入沉睡前还能撑多久。

    终于,沉重的大理石门推开的空隙容许一人通过了,眼前是一片柔和的淡黄光晕,在模糊的视线里看不真切,精疲力尽的黑发青年本能地扑向面前女子的怀抱。而她轻轻托着他的后脑,将人按进怀里,像恋人又像母亲一样嘘声安慰着说一切都结束了。

    与此同时以索尔兹伯里大主教为首的一众英格兰领主冲进去把他们半死不活的君主拖了出来。如同上一次自阿尔苏夫归来,他们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拥抱了许久。他现在几乎站不稳,一半的重力压在她身上,于是两人只能挪去了靠窗的墙边。

    鲍德温刚一贴上墙壁就想靠着它滑坐下来,被达芙涅拦住,并在肩膀下架住他,“别忘了毒气大多比空气要重。”

    “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了吗?”他用空出来的左肩支在墙上调整一下姿势,扭头问她。

    她说,“多亏了你的贾比尔?伊本?哈扬。”

    “哦,抱歉我有时会忘记自己曾经记下了什么。”

    “火药只是个误会!或者说是刻意的误导。他们根本没用上硫磺,而目前的火药里必须用上它。”她看上去正在被复杂而恼人的解释所折磨,用空出的一只手抓了抓有些乱的头发,它随着动作戳在他露出的脖子上令人发痒,“你的笔记里提到了王酸,这种怪名词你总该记得住吧?它由两种贾比尔制出的酸混成,然后我从《物性大典》里查到另一混酸。我不想再作解释,因为我自己从未制出过这种东西,不清楚其可行性。而且它还要.....”

    “所以它可以做黄色颜料,正巧也有毒、易受热挥发、中毒症状与中暑相似?”他打断了她,显然这种了解不多又拗口的东西更让人昏昏欲睡,“如果是就先别说了,还是留到判决那天再说吧。证人席上一定有你的位置,我们的大功臣科穆宁夫人。”

    “可以这么认为。但它实在是....太罕见了,几乎是只在书里出现过的东西,就像独角兽和狮鹫一样。”她尚未离开方才的情感,声音里有一种惊叹,仿佛珠宝工匠发现了一种美丽的新矿石,“天哪,我要重新整理目前的资料,在一个稳定的环境验证那些可以被验证的,再把新了解到的信息写下来。你有不少你的笔记,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吗?”说到这里她语气越发强烈,突然从他肩膀下撤出,一转身猛地将他钉在墙上。

    由于他并未站直,尾椎处支撑在墙上,腿微叉开,所以两人的视线近乎平齐,还是她隐隐高一些。他们望进彼此的眼中,鼻尖对着鼻尖,吐息可以扑到对方脸上。

    她看见他像少时一样纤长的睫毛与颜色迷人的虹膜,眼角细微的皱纹,脸颊上的晒伤与浅小的雀斑,以及眉骨上浅粉的伤痕与形成的断眉。她接受他外在的完美与非完美,一如既往。但是他的脾性依旧需要打磨。而他则满心欢喜地觉得她并没有真的生气,那种咄咄逼人的挑衅目光他也曾流露过,对着最亲近的人。他喜欢敢于质疑自己的人,仿佛没有摩擦碰撞就没有爱。

    “我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你也想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吗?”他怔怔地说,感觉有血液顺着脖子涌到脸上,像是轻度中毒后的错觉,“我有一个提议。高迦米拉.冯.霍亨索伦。”

    许多年后当他已白发苍苍,老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老到只能坐在门口晒太阳,镇上的孩子会扑到膝上请他讲黎凡特诸多往事中印象最深的几件。“我救过狮心王。”他自豪地说,尽管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老骗子,“自那次我再度察觉生与死的距离后........”

    而此时此刻,她认真地看着他,蓝灰色眼眸里没有丝毫衰老的混浊,发色如莱茵的黄金而不掺半分霜色,“那就告诉我。耶路撒冷的鲍德温。”

    “在我们都找好见证人后,我会与你订婚。”我意已决,在与你成婚之前,死也不会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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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王被救后经过及时的中毒治疗,再加上他体质一向很好(除了水土不服),卧床两三日便恢复了。比起中毒他更应当担忧在圣母像面前说的那番话——倘若信不过根特领主的话。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是审判最明显的嫌疑人——阿韦讷伯爵夫人。她提前了祭礼的日期,提前到了颜料未干的日子,极力要求理查参与其中,而且两个修士也供认是受了她的指示。

    令人好奇的是,伯爵夫人既没有辩驳也没有认罪。不过在重重证据之下人们都认为正是她策划了一切。达芙涅觉得事情到此为止太顺了,简直像是一场排练过的戏剧、像事先商谈过一样。

    根据科穆宁夫人提供的资料,能挥发出有毒气体的颜料由三样物质合成,灯油、镪水*和一种叫阿尔扎油*的液体。镪水和阿尔扎油只有贾比尔和他的学徒才能制取(他们被称为巴比伦学派,少数在亚历山大港活动),因而策划者一定和萨拉森人有联系。颜料由于它古怪的成分还具有腐蚀性,所以画匠的手上起了红疹并伴随褪皮,如果要查制取者可以看看谁身上有腐蚀痕迹。

    (*镪水,硝酸。Alzaj,硫酸。灯油,煤焦油。合成硝基苯酚。)

    然而伯爵夫人身边既无会说阿拉伯语的下人,也无人身上有被腐蚀的痕迹。因此科穆宁夫人认为谋杀策划者另有其人。但由于伯爵夫人一言不发的可疑行径,她还是被送进一所修道院被日夜看管起来。那名刺杀蒙古人的厨子不知何时才会想起指使者的特征,因为害怕被灭口找上了尤里乌斯和伊西多尔,暂时躲在其厨房里做帮工。

    就在该事件暂时平息后,穆拉德又来信了。他说自己会在这些天来到雅法,赴与伊西多尔之约。此外,他还聊起了自己与法鲁克(那个被救下的萨拉森贵族)的友谊,以及他可敬的伯父——鲍德温的老朋友萨拉丁。

    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根特领主正在奉命视察雅法周围城堡的破坏情况并清缴一些与大军失散的萨拉森散兵(其中有不少为突厥或花剌子模的雇佣兵,他们凶蛮残暴且不愿听任何人驱使),为通往耶路撒冷的最后一程铺路,也因为他在一种怪异的预感指示下打算选一处短期驻扎——如有围攻,雅法不能成为一座孤岛。有时他们带着必需品住在新收拾出的石屋里,有时情况凶险堡垒可能再次沦陷,便退回到城里避避风波。就这样过了平静的几日,某天伊西多尔在高迦米拉和尤里乌斯处享用椰枣奶茶与沙瓦玛时,一些消息或者说麻烦缠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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