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点点头,用玉如意揭开乔姝婉的盖头,面前的女子垂着头,简单嫩得能掐出来水。她悄悄抬眸看看魏承,又低下头。
“你方才说的那话,谁教你的?”
乔姝婉接着垂眸,她想了想道:“回魏侯,这些话并没有人教妾说,是妾自己悟出来的。”
魏承看着乔姝婉都快把床单扣烂了,于是站起来离她远了两步。外头报时的敲锣声又响了起来,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外头星辰点点,白杨树的影子透过窗户映照在屋子里,张牙舞爪的影子叫人有些害怕。
烛光摇曳,照得榻上的人忽明忽暗。
“魏侯大义,既然妾已经嫁到魏地,那可不可以将陈在兖州的兵退了。妾嫁过来就是怕两国交战,血流成河……”
魏承诧异,他那分给大东皇帝的上书里,也没说要兴兵作战之类,无非就是骂一骂霍侯和霍容,然后说要把乔女娶过来。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成了为了不让两国交战她才不得已嫁过来的?
阳绥帝这个骗子,连真正的原因都不肯告诉她,逃避至今。
魏承道:“哪个人跟你嚼的舌头?我从小从尸山血海中来,深知和平来之不易,哪儿会无缘无故发动战争?”
乔姝婉一下子住了嘴,这嚼舌头的人是阳绥帝。
魏承接着道:“你也不用瞎猜,我娶你确实有私心,不过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我这份私心决不会伤你半分,过来喝了合衾酒,洗洗睡吧。”
乔姝婉唱“喏”。
夜里,二人躺在榻上,乔姝婉缩在床榻的角落,只扯了一角的被子。魏承兀自解了腰带脱了外衣挂在架子上,脱下靴子准备躺下。他探手想摸摸乔姝婉在哪儿躺着,好知道她睡觉老不老实,可这一探,他差点儿把腰给闪了。
魏承回头,看着大片没被躺过的床榻,和缩在角落的小猫。
“你确定要这样睡吗?”魏承问道。
乔姝婉点点头,她今日太累了,才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一夜好梦,翌日辰时乔姝婉悠悠醒转,外头已经大亮,璋儿服侍洗漱后,乔姝婉静静地半躺在藤椅上,太阳透过东窗照射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她的脸上。入了四月,气候渐渐变暖。她也渐渐脱下了毛氅,换上了织锦缎做的披风。
乔姝婉仰头喝干净汤药,璋儿递给她一块饴糖,“小姐,外头的荷花开了几朵,可好看的紧呢。奴婢扶您出去看看?”
乔姝婉点头同意,这园子叫做西园,据说是当时专为明妃所建,后来魏承的爱妾陈氏便住在这里的听雨轩,风景宜人,惠风和畅,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池塘里的水还泛着冷气,现在水边看荷花的乔姝婉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裳,几只鸭子在水里嬉戏,燕子在树枝上筑巢。
工人在湖面上造了架桥,站在上头看景别有一番韵味。
谢郧跟着魏承一道儿穿过画花卉琉璃彩屏门,入了香品阁。
台阶上青荇湿滑,屋檐上垂下来的柳枝在滴着水,地上青荇结了黄色的小花骨朵,二人推门。
“你当真要把当初那场血淋淋的案子再搬出来吗?”
谢郧用剑柄挑开珠帘,不解地问道,“莲花山庄满门被杀,官府查了许久都没能查出来,你想着魏霍两家旧事已经娶了霍容的未婚妻,若是再兴事,怕是大东皇帝会发雷霆。”
莲花山庄位于大东京都南面的柳州城内,山庄人以养莲闻名,先魏侯在世时时常那儿与山庄主人醉饮。魏侯一家被霍侯诛杀前,莲花山庄莫名被灭门。十三年来魏承一直在想,莲花山庄隔绝朝堂与江湖的纷争,偏安一隅,当年夷帝之祸,他们并未参与,为何会被无故灭门。当年事情的真相,他总要查清楚吧?
魏承笑笑:“咱们从腥风血雨里头来,不就是开棺查几个人的尸首,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们没有通关文牒,如何越过大东京都到那柳州?”
魏承想了想,现在他们不正好有个活的“通关文牒”,乔姝婉虽只是个官曹之女,但是得阳绥帝爱重赐她为“昭纯公主”,这公主回门,作为丈夫陪同,再带上几个身手不错的人跟着,却也是个万全之策。
“他们皆被一剑封喉,我的人传来消息,用的好像是当年沈寒山的成名绝技‘一夜鱼龙舞’,这事儿若是查下去,恐怕朝堂和江湖两边儿都不得安宁。”
“一夜鱼龙舞”本是沈寒山为博当年逍遥门甄美人一笑所作,后来才渐渐演变成杀招。只是那甄女在十年前就隐退江湖,沈寒山也不再露面,这线索也断了。
魏承道:“也不必太着急,左右朔州的事情还绊着我。李怒之事后,难保不会有谁还有谋逆之心,等解决完内讧,我再考虑去柳州的事情。”
“喏”
承明殿这边倒是安静,乔姝婉喜欢清净,殿里头服侍的下人也得了清闲到亭子下躲清闲。
“小姐,厨房新做的芙蓉糕。”璋儿将盘子放在案上。
乔姝婉低头看看那芙蓉糕,傅母秦媪最会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可惜陪嫁的丫头只能带走一个。
“想不到在朔州还能吃上咱们南面的点心。”乔姝婉莞尔,拿起一块塞进嘴巴里头。都说吃甜食可以叫人忘掉烦恼,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蔡妈妈做的酥油茶也好喝”她小口抿着茶水,问,“什么时候端来一碗让我暖暖胃?”
“这个好说好说,小姐现在都晓得自己要吃的了呢。小姐,晚上魏侯过来吃饭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她了,昨日她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时早就不见了魏侯身影,谁知道他要不要来用膳。不过想来魏地政务繁忙,她答:“我觉得不会。”
后来她半躺在藤椅上,喝着茶水,看着书,好不惬意地赏着对面的樱花,直到魏承的仪仗到了承明殿东边的平室。
乔姝婉忙跪下行礼,见魏承绕过她走进屋子,她跟在后面,魏承也不说话,坐定后抄起一本案上的书简,气定神闲地看了起来。
乔姝婉推推璋儿,小声提醒:“现在是不是该给他端杯茶?”
璋儿摇摇头:“不不不小姐,奴婢可不敢过去,左右魏侯是您的夫君,您去吧,奴婢去看看厨房有什么饭菜。”
之后璋儿逃似的出了承明殿,只剩下乔姝婉杵在那儿,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魏侯万安,不知道您用膳了吗?要不要妾去厨房催一催?”
魏承的脸被书简挡住大半,在乔姝婉的角度,只能看见魏承垂着的眼睛。那一双眼睛生的好,浓墨一般的眉毛下眼睛轻微上挑,不怒自威,叫乔姝婉不自觉地后退。
“不必。我过来睡觉。”
“……”
“啊,这……”
魏承接着解释:“你我夫妻,关乎两地和气,所以我才每日选择在此宿下,你不用太过担心。我每日在前头忙得要死,不会做什么的。”
“是——是——魏侯说的有理——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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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姝婉拂袖坐在藤椅上,望着不远处廊上的幔帐出神。一只蝴蝶扑棱棱落在甄若芙手上。那蝴蝶身上的灰色花纹泛着银色的光。她抿唇笑笑,将蝴蝶吹跑。
“叩叩”
璋儿叩响木桩,乔姝婉偏头笑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去一趟太医院再折回来怎么说也得一下午。”
“路上碰见了谢军师,他捎了奴婢一程。”
夜里萤火虫飞舞,原本黑色的夜被点亮,微弱的光影围绕在乔姝婉身侧。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眉头微微锁着,手指上一萤火虫驻足与她对视。
“夜深了,魏侯怎么不去歇着?”乔姝婉抱着木琴,穿过门洞看见墨渊站在月下。
他负手站在那里,一轮孤月发着清晖洒在那人身上。藏青色的劲装配上手中的那把剑,与暗夜融为一体。
魏承缓缓回头,“我出来赏月。你为何在此?”
“出来弹弹琴,妾每日窝在屋子里,要发霉了。”
“你倒是好兴致。”
乔姝婉绕过魏承,兀自坐了下去,抬手抚琴,古人说“琴可以调五脏”,五脏健全的人弹出来的琴幽美悠扬,她先天心脏不好,所以弹出来的曲调总是有些跑。
树叶的影子射在她脸上,显得她更加瘦弱。
脖颈上起了一圈儿麻疹,乔姝婉抬手去挠,说话也带了点儿醉意:“你能帮妾看看,脖子怎么了吗?”
魏承上前制住她的手,问一旁的璋儿:“公主怎么了?”
“哎呀,今儿厨房送来几块蟹粉酥,小姐贪嘴多吃了一块,本来是不会有过敏之症的,可是方才吹了风,疹子就起来了。”璋儿慌张跪下。
第二日乔姝婉醒来,脖子上裹上了一层薄纱,昨日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估计又麻烦人家孙医丞了吧。
“小姐,您醒了啊,昨夜您犯过敏晕在魏侯怀里,魏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您一夜。现在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魏侯嘱咐小姐这两日要好好喝药,每隔两日孙医丞就过来请个平安脉。”璋儿将一碗又黑气味又苦的汤药端在乔姝婉面前,“其实奴婢觉得魏侯比传闻中的要温柔许多,对小姐也好,小姐也不要每日这样冷冷的对他了好吗?”
乔姝婉端起碗来喝药,苦得她直想哭,她摇摇头,此生此心只会留给故人,她再难分出一点点真心去喜欢魏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