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了

    站在昨日入门处,阿檀伸手挡住晃眼的天光。眯了眯眼,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腿出门。

    阿珠陪着她前往城中心,观看还俗仪式。

    之前她说假法师的还俗仪式等同于寨主女儿成亲,阿檀一出门忍不住打量城中四处。东看看西瞅瞅,这么大的一件盛事,却未看见张灯结彩。

    像之前桑不瑜被迫和闵寒玉成亲,城内各处都是耀目的红。相比之下,黑寨没有半分变化。如果一定要说些不同,那便是每家门户的门上,都多了一个用五彩丝带系挂着獠牙鬼面。

    獠牙鬼面或许有着她看不懂的特殊寓意,但没有满目的红她才能坚定地走下去,在阿珠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阿檀偷偷卸了一口气。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街上出来活动寨民。他们身上穿着的服饰有着说不出来的怪诞、隆重。

    高高的发髻,在头顶上固定硕大银冠,脖子上挂着夸张的银饰更是比胸膛还要宽。

    和阿檀这种直接往前走的不同,他们闭着眼冥想,姿态虔诚,每走三步便要跪地叩拜一次,有着神圣的仪式感。

    阿珠留意阿檀在看祈祷人的动作,调皮解释:“贺夫人不用觉得奇怪,每月逢初一十五,我们都需要前往祭祀台祈福祷告。”

    “哦,对了。还有就是遇到重大节庆,像小姐成亲或是今日的还俗仪式,我们都是如此。”

    阿檀环视周围人的神情,无论男女老少,就连三岁幼儿都跟着动作,小脸上满满的认真。

    不由多问了一句:“他们在祈祷什么?”

    “当然是求上古神保佑呀!”

    阿檀低头一看,身边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面露鄙视:“真是无知。”

    男孩说完,立马被他身边跟着的长者训斥:“祈福不诚,今日不能去了,自行回家。”

    看似训斥之语,但老者全然没有厉声之态。男孩却像受到天大的委屈,小脸瞬间垮了下去,哭着掩面跑走前不忘剜一眼阿檀。

    阿檀觉得莫名其妙,对面的老者却对她拜了下去。她想要躲开,却被阿珠按着,生生受了老者的礼。

    他拜完,也无多余的话。继续闭眼冥想,跪下叩拜,完成一套完整动作。

    阿檀不解地看向阿珠,她松开手道:“贺夫人,您虽说不是商阙城的人,但能去祭祀台的外人都代表着小姐和寨主,是贵客。”

    “夫人你要是不接受他的礼节,他会认为你不肯原谅他孙子的无礼行为。那么作为没有约束好子孙后辈的长者,他今后将不能来祭祀台祈福祷告。这个后果和与您道歉比起来,简直无法忍受。”

    阿珠眉眼紧缩,头摆的飞快,可见对老者行为,她是非常赞同的。

    一件小事,阿檀顿然窥见一些商阙城的神秘之味。

    他们隐世而居,对于三界公认的上古界灭,上古神都已陨落的事实,显然是不认同的。他们依旧信奉上古神。因此凡有大型的活动,他们都会请上古神见证,在祭祀台举办。

    黑寨的屋舍构建有些像八卦阵,只要顺着主干道而行都能到达最中心的位置。

    跟着祈福的大队伍,阿檀一点点向前移动,很快到了街道出口。

    “贺夫人,您看那就是我们的祭祀台。”她跳着指着近在坡下的高台,兴奋之下,亮晶晶的眼里难掩敬意。

    阿檀就算不顺着她指的方向也能一眼瞧见,圆形的高台太过显眼,她想不注意都难。

    高台上左右两边各竖立六个鼙鼓,正中间还有一个一人宽的巨形鼙鼓。阿檀注意的不是这些,看到台上除了驻守的侍卫没有其他人,她忍不住打量正对面的华丽高楼。

    高楼高百尺,除了黑银铃住的那一座,是迄今为止阿檀在黑寨看到最为华丽的一座高楼。

    她忍不住想,他是否在那?

    “鼙鼓未响,仪式还没开始,夫人我们来的刚刚好!”

    阿珠靠着她那身独特的侍女服,拉着阿檀从人群后端不断往前穿梭。她端详华丽高楼的动作被打断。

    人头攒动,阿檀瞥见华丽高楼上的竹窗被人撑开,窗边有一角熟悉的褐红。待她再次从人流中踮起脚尖确认,只余竹窗紧闭,像是在笑她眼花如此。

    阿檀失落垂眸自嘲,她在等什么?

    人不管在哪,今日之后都与她再无任何干系。

    她低下头的瞬间,竹窗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

    “你们两人当真是有意思。”

    黑银铃玩着手里的红丝线,看着北忻开开合合的动作,真诚发问:“这种隐晦的,不宣之于口的爱真的可以让对方知晓吗?”

    “算了,你还是快点将这身袈裟脱了吧。”

    见北忻不说话,专注地看着下面,黑银铃瘪了瘪嘴,觉得和他说话真没意思,她翻身从吊床上下来。

    震耳欲聋的鼙鼓响起,适时门外有侍卫敲门提醒还俗仪式预备开始。

    黑银铃:“知道了。”

    她走了几步,在开门前回头叮嘱北忻。

    “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待会我娘亲,肯定会当众再检查一次你体内到底有没有情人蛊。娘亲的蛊虫可比敖叔的厉害多了,你最好叫你的小金乌将蛊用火镇压住了,别叫我娘亲的蛊虫一引诱就出来了。”

    “到时候不说你和你的心上人,便是我作为寨主之女的下场也不好说。”

    黑银铃说的严肃异常,北忻表示:“多虑了。”

    在鼙鼓响起三轮点数后,一袭红衣披肩,手捧银盆,头带牛角银饰的美艳女子从高台侧边走来。

    银饰碰撞作响,众人哗啦啦跪倒一片。

    北忻出现在高台附近,一眼就看到阿檀一身湘妃色衣裙立在人群。他极快地瞥过,想看清她脸上身上,手臂上一疼,转头对视上黑银铃的眼神。

    她眼睛带笑,俏皮地对他眨眼:你多看她一眼,我们就会露馅。

    那一侧,阿檀对于阿珠的扯动丝毫不觉,她的视线注视在美艳女子身后的两人。

    少女明媚红衣,身边的男子亦是一身褐红法袍袈裟。少女挽着他的手腕,两人言笑宴宴,亲密无间。

    “贺夫人,快行礼!”阿珠焦急地将阿檀拽下,手动将气双手交叉在胸前,又让她低头。

    阿檀放在胸膛前的手松了又紧,低垂着头,眼睛干涩的发红盯着地上的尘土。感知面前走过的一群人,尘土里扬起一点尘,落下几滴雨,将扬尘压了下去。

    阿檀的掌心死死贴在胸口,就连下嘴唇也无意识用贝齿咬住。

    等着阿珠扶着她从地上站起来时,她的双眼已回复正常,看不出一点异样。

    黑寨的寨主外貌虽美艳,周身气质却是说一不二的威严感。她将手中的银盆转交给黑银铃,身后最大的鼙鼓由敖长老敲响。

    隆隆鼓声中,她眉眼凌厉,凝视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

    待鼓声停后,黑古音高声道:“今日乃是我黑古音的女儿,迎娶夫婿的日子,可夫婿并非黑臧宫。”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敏锐的人齐齐看向站在前排芝兰玉树的人——黑臧宫。

    大家唏嘘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小姐娶臧宫公子不是早就在祭祀台请示过神明,怎能临时更改。”

    “就是,银铃小姐身边那个男子莫不是就是她的新夫婿?”

    “他这身打扮和阿珠小姐身边女子一般,分明就不是我们黑寨人,怎么可以嫁给小姐!”

    台下种种言论,钻入阿檀的耳朵,也传入黑古音耳里。她抬起手,横眼一扫,台下立刻鸦雀无声。

    “黑银铃是我的女儿,此事做法有失妥当,该受藤刑。黑寨之人与外人成亲,也该立刻将外人处死,可我的女儿居然与这个法师在外界种下情人蛊。”

    众人的反应就与阿珠那日一般,听到情人蛊都瞪大了眼睛,更别说藤刑。

    那可是用菩提枝叶沾着圣水,抽在身上。

    一共三鞭,一鞭在背断脊柱,一鞭在臀坏肌肉,一鞭在腿断筋脉,菩提叶加上圣水,每一鞭都是无法愈合的,在黑寨已是极其严苛的刑法。

    黑古音:“我们黑寨自百年前开始人口稀少,每一位子民的性命的极其重要。昨日,我请示过上古神,神说,若是此位法师真的体内有情人蛊,他还俗以后。嫁予银铃,自然就是我们黑寨之人。”

    她说完向上挥出一击灵力,红色灵力烟雾散开后,众人看清天空上的菩提树强壮如初,甚至更加繁茂。

    纷纷下跪,嘴里嚷嚷:“神之旨意,不可违抗!”

    黑古音紧绷的唇角松弛一些,她先率先走向北忻。

    “你可愿接受我的蛊虫考验?”

    北忻抬眸看向黑古音,黑银铃和他说过,她的蛊虫能号令众蛊,是为蛊王。

    但它也有弊端,在人体里待的时间超过一刻钟便会危机性命。所以只要他保持神智清新一刻钟,便能够躲过这次检查。

    北忻恭敬一礼:“我愿意。”

    黑古音闻言接过侍从递来的漆盒,她打开一点缝隙,淡淡掀开眼皮,睨着北忻,“你要知道,若是你体内没有情人蛊,我将立刻将你处死。”

    她话机一转:“不过若是你现在坦白,告诉我有没有。作为下阙之主,我可以放你性命无虞的离开。”

    北忻看着黑古音的眼睛,“寨主放心,不会出现您说的那种情况的。”

    眼见全力施压,他依旧临危不乱,黑古音心里添了一分满意,她将漆盒打开,“伸手。”

    北忻伸出没有佩戴菩提念珠的左手,突然想起什么,他出声打断:“稍等一下。”

    黑古音在他出声之际眉头微皱,见他换了一只手,执起了右手,她快速的将蛊虫引到他掌心。

    台下只有阿檀面对北忻这一动作,脑海里浮现一段记忆。

    当初和她系牵音弦时,他最开始伸出的是右手,后面又换成了左手。是不是他顾及左手上有她的牵音弦……

    阿檀心尖跳动一下,抬头看着台上的人。

    蛊虫在北忻的掌心消失,只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凸起一个圆点,片刻后圆点完全隐匿到血肉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台下人看着北忻外表出尘不染,坐定如钟的模样都道这个情人蛊是真的,无比熟悉母亲蛊虫的黑银铃也侧目看了他好几眼,只因他的外表看上去太过泰然。

    事实如何,只有北忻知道。黑古音的蛊虫不愧是蛊王,比敖长老的蛊虫霸道许多。辅一进入他体内,就开始疯狂散发出引诱/情人蛊的气味。

    北忻和离阳合力都未将情人蛊拖住,好在关键时刻,阆弦玉骨将蛊王的气味全部屏蔽,情人蛊这才安静下来。

    半刻钟的时间过去,黑古音收回蛊虫,她心头原有的几分疑虑皆被打散。事实证明,眼前法师体内确有银铃的情人蛊。

    她起身向寨民宣布:“情人蛊已种,确定无误。”

    阿檀却突然察觉一分怪异,血肉在刚刚有一瞬悸动,她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能接着看高台上黑古音手持菩提枝,走向黑银铃。

    “可愿接受藤刑?”

    “黑银铃愿意。”

    话落,北忻一把拉住黑银铃。

    黑银铃反倒是愣了一下,在他棕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的理智一秒回笼,回味过来,他在做戏。安慰似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没事后,她上前一步跪在黑古音面前。

    任由黑古音解下脖子上银璎珞。

    此璎珞自她出生时便戴着,是黑古音身为母亲,亲自为她锻炼而成。凡是大成境界一下都不会对她造成伤害,有着极强的防御之效果。

    黑古音看着面前的女儿,接过侍从递来的菩提枝叶。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最后还是硬着声音道:“你还有反悔的机会,确定要接受藤刑?”

    黑银铃抬头一笑:“我准备好了。”

    “银铃!”台下的黑臧宫想阻止,却被高台边的敖长老拦下,他失声喊着,抓在敖长老手臂上的指尖泛白。

    “师父,您让我去求求寨主。三鞭下去,银铃会丢了大半条命的!”

    敖长老蹙着眉头,自己一手带到的孩子,他又怎么愿意说如此狠话。今时不同往日,事情已尘埃落定,执念只会害了他。

    敖长老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你可以左右的,银铃的夫婿都没有动静,你又算个什么?”

    到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什么最伤人,一句话成功黑臧宫的身形凝滞。

    就在这一刹那,第一鞭下去。菩提枝叶上自带的威压让黑银铃身子一歪,脸色瞬间惨白。

    “啪。”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预想的疼痛没有出现,黑银铃疑惑地睁开眼。

    头顶上,男人宽厚胸膛盖住她的头顶。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他轻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啪!”又是一鞭。

    她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心底微微有些异样,猝不及防的对上北忻的眸。很快这股新生出来的情愫,被他眼里的冰冷浇灭。

    台下,黑臧宫彻底没了声,眼里诧然涌上失落。

    他抓在敖长老身上的手顿时失了力气,像只受伤的兽,灰溜溜地走出人群。这一刻他真的确定自己没有丝毫胜算,他也没有立场站在她身边。

    同样不是滋味的还有阿檀,那两鞭抽在假法师的身上,将她的猜想打碎,也一点点将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所有妄想一点点抽空。

    “啪!”第三鞭。

    阿檀木然的将最后一丝妄想,连带着她的血肉清理的一干二净。

    三鞭结束,黑寨寨主为他披上所属黑寨男子的服饰,宣布他从此以后还俗。

    他还俗了……

    阿檀眼底发黑,恍然用手遮住头顶的太阳。

    阳光很好,光芒耀眼,只是她不敢贪恋,也不会再贪恋。

    她将彻底放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