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慕

    “这么简单的题还错一大批,举手,我看看谁在这上面丢我的老脸。”

    数学课上,老赵拿着气腔讲解月考试卷,开头选择题没讲几道,就先发威训了人,台下哗啦举了一片,激得老赵心更梗了。

    这就属于二次造孽,他心想何必非要犯这个病,再受重创的老赵极快地做了个下挥动作,示意学生放下,拿起一根粉笔折断,嫌弃说:“行了,我现在教你们怎么捡这张脸,下次再错类似的题型,毕业以后就说是隔壁老谢教的你们数学。”

    学生们在他不苟言笑的训斥里掘到了笑点,仅仅冻住两秒,很快就爆发出一阵鹅叫。

    老赵批完,就对着黑板把解题思路写了。

    姜枫其余时间都在静静听,直到老赵讲到最后一道选择题,除了蒙的,鲜少有人做对。他对比老赵的讲解,发现还是自己的解法快狠准,就举起手:“老师,我有种更简易的解法。”

    老赵往台下一扫,一看定位到的人是姜枫,粉笔差点从手里甩出去。但身为人民教师,什么乱臣贼子没见过,何况这不过是一个混蛋改邪归正了而已,他很快恢复了正容亢色的表情,咳嗽一声,深沉道:“那你说说。”

    姜枫站起,几乎是基于以前作为好学生回答问题的条件反射。叛逆过后再重新穿上以前的壳子,沧海桑田的感受从他心头一闪而过。

    他没有犹豫,用几句话就将自己化繁为简的解法公之于众了。

    他话音一落,温璃当即举手:“老师,我也有一种解法。”

    老赵还低头看着卷子,为姜枫的解法点头,认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转眼又多了个要表达自我的。

    姜枫坐下,在众人的错愕之中看向她:“唔?”

    轻佻的语气,以及透着一种‘你确定’的眼神,点燃了温璃的斗志,她蹭地站起,犀利的眼神回敬了他一个‘当然’。

    姜枫阖眼点头,甚至给她的勇气鼓掌,温璃视之为赤/裸/裸的挑衅与嘲讽,实际他意思也确实如此。

    同班学生纷纷一会儿看向破天荒举手的姜枫,一会儿看向莫名燃起胜负欲的温璃,下巴一开,统统掉去了太平洋。

    火药味如此之足的学霸对决,可谓百年一见,在场吃瓜者难免目瞪口呆、胆裂魂飞。

    佟笙笔一撂,老生长叹,捋着并不存在的雪白胡子,用上了年纪的语气道:“这些个年轻人啊,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蒋甜听到这老声老气的一句,嘴角一抽,凑过去问:“合着你老见这俩神仙打架呀?”

    “非也非也。”佟笙还在装,一根手指在蒋甜跟前晃来晃去,神神叨叨:“凡人只看到皮毛,却不知其中暗流涌动,情一字,只怕早已深种于……”

    蒋甜觉得她这说辞蛮有意思,挑眉打断:“笙儿,你是不是主业学习,兼职给人算命啊?”

    佟笙还没打算下台,就含糊地‘嗯’了声。

    不想坑已经给自己挖好了,她刚想以‘天机不可泄露’的理由将这个瞎扯的玩笑翻篇,蒋甜却用一个问题把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你给我占卜一下明天上午第二节课上什么呗?”

    “……”佟笙神色一怔,失策,没背课表。

    蒋甜把自己制作成卡片的课表,拿在手里冲她扬了扬,摇头叹息地劝人回归正道:“回归现实吧,佟道长。”

    佟道长千言万语都化作了:“……”

    无语。

    “你的解法太绕了。”课后,姜枫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温璃也不客气,斜了他一眼:“你管我。”

    “明知耗时,考场上你真的会用么?”姜枫正直补刀。

    “我、喜、欢、在考场发呆。”温璃抱臂直视前方,话音一落,眼中带刀直刺姜枫,一脸的死鸭子嘴硬:“不、行、吗?”

    “……行啊。”姜枫笑笑,眼里遮不住的乐,撂下不服气的温璃,低头写题去了。

    这天过后,他俩就像开启了禁忌的潘多拉魔盒一样,不是在考卷上互掐,就是课堂上明里暗里地较劲,老师们拦不住,同学不敢置喙,最后慢慢形成了11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班内学生也一致见证了他们平时在学习和考试上厮杀,生活上倒是一无所知,反正一人剑拔弩张,一人云淡风轻的,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和谐共处的主。

    他们也从最初的见之目瞪舌僵,到最后甚至能做到抠鼻无视,就像上厕所和喝水那样自然,就这样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融入了他们在校生活的日常。

    这天收数学作业,顶着课代表头衔的温璃践行职责,走到桌前,刚把自己的作业叠上去,姜枫就头也不抬地把他的递给了温璃。

    他余光一掠,发现这课代表一直站着没走,还把眼睛落在了他这儿,于是抬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璃抱着作业往上提了提,脸上显着探索欲:“就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学好了。”

    姜枫听到这句,兴致来了,腰身后仰,舒舒服服地贴向椅背,脸上的笑容充满玩味:“想知道?”

    温璃郁闷到眯眼,心想这不废话,我这不是正问你吗?

    不过没等她自由发挥,姜枫一句话就堵死了她的路。

    “下个月考赢我。”

    “……”

    姜枫说完,就把她当物体屏蔽,低头看回了他的书。

    温璃不仅没得到回答,还收获了个成绩上的打击,对着他无所谓地哼了声,傲娇扭头离去,走着瞧。

    这俩人现阶段就像两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互相鞭笞与进步,谁要进去胡乱掺一脚,随时都会面临被创出局的悲惨下场。

    下个月考来临前的某天,同级八班有个学习身段样貌都受人艳羡的女生,实际都算得上是校花了,鼓足了勇气跑去11班问姜枫数学题。她来时披着一头黑发,只是途经走廊,就博得了大批粉丝纷纷探出头去目送。

    问数学的理由也很充足,毕竟他跟温璃就是在数学课上就着数学题大打出手,才让班里人给传了风声出去的。

    她走进11班教室去诚心请教,结果姜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人家,只看着自己的书,翻页之间,凉凉地说了句:“抱歉,我从不给人讲题。”

    那女生笑着来,被拒绝后愣在原地,最后红着眼眶收回题册,扭头跑了。

    过去仅仅一下午,姜同学就以打脸式推翻了自己的言论。

    晚自习上,温璃灰头土脸地从一张卷子里抬起头,愁眉苦脸地推向姜枫,一脸的委屈:“呜,实在没想出来。”

    她这无能为力的模样,与当初佟笙问她题有得一拼。

    姜枫先看的题,第一小问她解决了,第二问却一片空白,再看她满脸愁苦又期待的脸色,还无形撒上娇了,忍了忍笑,他一本正经说:“这题超纲严重,可以不做。”

    “不行,我都算到那儿了。”温璃笔尖直指第一小问,语气斩钉截铁,一副‘我就要死磕到底’的神情。

    姜枫面对她这牛倔脾气,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他轻叹一气,拿笔点了点她画出来的那几个隐藏条件,由着她性子,决定把这题给她讲了:“先看这儿……”

    攻心计一得逞,她的题就有解了。

    温璃赶忙心神激动地搬起椅子凑近姜枫,满面红光:“我坐近点听。”

    要不是她脸上那笑容既纯真又透着对解题过分渴望的傻气,甚至笑到露出一口小白牙,姜枫真以为她像以前那样故意找借口来套近乎。

    不过别说,她这傻笑还挺治愈人。

    晚自习结束后的回家路上,温璃和佟笙放慢了车速聊天。

    佟笙总结了这段时间温璃和姜枫之间天翻地覆的关系,百般评价都化在了一个摇头之中,她边摇边说:“你俩也真是怪胎撞怪胎昂?以前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变成对手互掐,又在课堂上形影不离,这复杂的成分都快赶上我磕的各大邪门CP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温璃眼睛离开地面,不要命地仰了仰头,于风声中给自己定义:“这叫人生何处不相逢。”

    “按我说啊,不如叫……”佟笙顿了顿,果断给她组了个拉郎配:“冤家路窄!”

    温璃空耳,脚下一个加速,甩下佟笙往前飞了。

    “你认命吧!那就是你的天降!”佟笙追上来,迎风大喊。

    温璃笑了笑,抓住了佟笙话里的漏洞:“关键我只有你这个青梅呀,哪儿来的竹马跟他对比?”

    “……”又失策了。

    一路欢声笑语,温璃在随心所欲的笑声中远视,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骑近一看,叶言就站在前面一个路口,正对着她们,也用目光迎接着她们,明显在等某某人。

    温璃侧头去观察佟笙表情,她车速如龟速,已经落了她一截,果然是盯着叶言骑不动道了。

    “呃,笙儿啊,我落东西在学校了。”温璃惯会见风就使舵的,主要这种事也不是一两次了,起初她还傻愣愣地在附近等,一等就半个多小时,有这时间早回家把作业写了,后来她就学精了,调转车头就跑:“我回去拿,你不用等我了。”

    “……”佟笙语塞,亲见背叛,她逃的方向明明是回家的路线!

    还有每次找借口跑,用的都是同一个。

    简直敷衍都懒得换套路。

    温璃回家进门,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双女士皮鞋,那是她妈常穿的款式。

    “妈?”卧室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温璃边换鞋边问:“你回来了?”

    她声音不大,张欢估计没听到。温璃快速换完鞋,拖到传出声响的卧室门口,门开着,她探头进去,看见她妈已经折上衣服了:“妈?哦,你在收东西啊。”

    “放学了?”张欢边快速叠衣边抽空看了眼女儿,她好几年不在家住了,所以自己女儿上下学的时间也拿不准,只有在看到她时才会想起来问一句:“饿吗?冰箱有做好的菜,放微波炉热了吃点。”

    “不了。”温璃说,理由充分:“太晚了,放明天吧。”

    “你这次回来不住一段时间吗?”她背倚门框,看了看她妈忙碌的身影,念头一动:“我帮你。”

    “不用不用,你回房间休息吧,不行就看书,我收拾收拾,明天就要走了。”张欢匆匆陈述完,仍旧低着头忙碌。

    温璃沉默了会儿,转身走的时候声是闷的:“嗯。”

    温璃回到卧室,趴在书桌上放空了心。

    照她妈的吩咐看了会儿课外书,没几页就心神游离了,思维自行遁入虚无。

    脑袋空空的那一阵,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总要思考一些什么,又或者她其实想抓住一些留不住的人,在精神方面拼尽了全力却最终屈服于现实,真相是她眼前这些都只是一碰就消的浮沫,由不得她随意抓取。

    自从她父亲温与声意外离世后,她唯一的至亲明天也要逃离这个小小的两室一厅了。

    张欢毫不留恋地一走,远赴外地。

    温璃又只剩下她的卧室和养满太阳花和薄荷的小阳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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