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里人流涌动，走了很远，还能听到发电机轰隆隆的声响。
当他们进到车库时，外面震天动地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大厦似乎都在摇动，两人的双足不约而同顿了几秒。
吴多喜配合着余少欢的步伐节奏，与她并肩而行，往停车场更深处走去。
“现在大雨难行，为了安全，不如我开车送你回去有个伴，等隔日天气好了你再来把车开回去。”幽冷的过道吹来一阵阵风，令人背脊发凉，吴多喜提议道。
他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余少欢干脆地拒绝了，随后按了按车钥匙，往自己车门位置走去。
吴多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只听又一阵噼里啪啦像是线路被烧了的声音，停车场的灯霎时间全都灭了。
发电机轰隆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下愈来愈清晰的雨声。
两人心下一惊，默契地望向对方。
“撞坏一根道闸杆要赔多少钱？”余少欢第一反应是商场停电了的话，车库出口的挡杆无法升起。
如果非要出去，只能强行破坏......
“大概2000？”吴多喜读懂了她的话，思索道。
余少欢闻言，头也不回地爬上驾驶位，启动了车子，摇下车窗。
“可是停电了，监控也会失去作用，没人知道是谁撞坏的。”她朝吴多喜耸耸肩，表情虽没什么波动，但语气里却带着点微扬的笑意。
“这算不算犯法？”吴多喜望着她。
口里这样说，但却一点也没有要制止她的意思。
“即使我们装作视而不见，但这个世界早就不是我们曾经认知里的那个世界了，世界变了，规则自然也变了，不是吗？”余少欢仰头聆听着头顶传来的各种声音。
外头的雨声混合着呼喊声，啼哭尖叫之声穿透重重叠叠的雨幕，钻入车库，显得他们所处的这片空间格外的静谧。
他们都知道，在这片混乱中，有更多的人正在死去。
他们两人之中，也必有人会先一步死去。
“世界是变了......”吴多喜喃喃道。
在他们每日平静的生活中，世界随着崩溃的人心在一天一天变得扭曲。
自打收到那封邮件开始，就代表往日的生活将一去不返。
“你要同我一起走吗？”余少欢把头探到车窗外，目光诚挚地发出邀请。
吴多喜问：“去哪儿？”
“很远很远的地方......”余少欢的声音被风吹得极为轻盈渺远。
在大雨的伴奏之下，这句话像是凝结了世上所有美好期望与情感的一首优美诗歌。
此情此景下，他想没有人能拒绝这句话的魔力。
“半路可不要把我丢下车。”吴多喜再也没有犹豫，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请系好安全带，出发。”余少欢很是满意点点头，一脚踩上油门，直奔外面的世界而去。
如余少欢所料，出入口的红白挡杆在暴风雨中被压得直不起腰。
她丝毫没有犹豫，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朝着它撞了过去。
那一瞬间，吴多喜瞧见她的长发微微飞舞，唇角绽出了灿烂的笑意，往日神情平淡的脸庞立马添了三分颜色，变得生动温暖起来，有了九分美人的色彩，成了这水流如注昏天暗地里唯一的亮色。
撞击声与杆子落地的声音消融在密密雨线中，谁也没去注意。
这一撞，不仅打开了通路，还让吴多喜心中的某样东西被撞断了一般。
雨势太大，视线不明，但余少欢似乎像是不受阻一样，并未刻意放缓速度。
“车技不错。”两人逃离停车场后，吴多喜松了口气，赞叹道。
“多谢夸奖。”
车轮压过水花，水珠飞溅，朦胧的视线中，仍能看得见商场边倒下的尸体，以及一些在雨中徘徊、背后长出各种怪物的“人”。
余少欢全神贯注地看着路，吴多喜盯着窗外则是满脸愁容。
他刚才亲眼所见，站在路边的一个男人背后长出一条巨蛇，张着大口吞噬着地上的尸体，而他自己却似乎毫无知觉般，麻木地望着大雨，就像一个等待着雨停就回家的普通人。
“不用为那些死去的人惋惜，他们不过去到了彼世界而已。”余少欢见他郁郁寡欢，开口道。
“你现在又相信有彼世界了？”吴多喜转过头看着她。
明明当初提到这件事时，她丝毫没有表现出当真的意思。
“难道你现在又不信了吗？”余少欢反问。
“信与不信现在都不重要了。”吴多喜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如果要离开这里，能带上沈静吗？”
说着，他掏出电话，拨通了号码。
“如果还来得及话，我自然乐意。”余少欢道。
电话开着免提，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无人接通。
第二遍，依旧......
第三遍......
吴多喜摘下眼镜，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眉间带着焦躁与沮丧。
“你们在交往吗？”余少欢打趣道。
“什么？”他疑惑地抬头，额前蓬松的碎发垂下几许，没有了眼镜的禁锢，眉宇间倒是溢出几分轻快的少年气。
“既然你们算是青梅竹马，现在关系依然不错，难道没想过交往吗？”
“就算自小认识，有些事也是强求不来的。”他伸手拨弄了几下头发，试图让自己保持清爽的仪容。
余少欢叹了口气，想到她与连霄的关系，松口道：“说的也是。”
雨滴拼命拍打着玻璃，配合着时而轰动的雷声，压迫感十足。
即使雨刮器已经竭尽所能，但似乎依然处于下风。
视线范围之内，一片灰白，主街道上车流拥堵，笛声不止。
余少欢挑了小道绕行，避开拥堵路段，只要离开这片平日最繁忙的区域，后面的路大概会好走得多。
明明现在才过正午，但天色阴沉地像是傍晚。
“你指路，我们去接沈静。”余少欢对路边那些怪物视若无睹，平稳地开离了闹市区。
“路程会有点远。”吴多喜打开手机导航，语音提示整个行程需要三个小时三十分钟。
余少欢语气轻松道：“反正我们目前也无他事，再远也没关系。”
她并不急，内心闲适地就像要出门奔赴一场遥远的旅行。
吴多喜问：“你原本的目的地是哪里？”
“一直往前走，哪里没有下雨，我就在哪里停下。”余少欢快速地打了方向盘，避开撞上来的一个长出狐狸脸怪物的人，“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吴多喜紧靠着椅背，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免得摇来晃去显得不端庄。
“我喜欢下雨天，但不喜欢这样的下雨天，现在大概只有怪物才会享受这样污浊的大雨。”
一路行来，虽然看得并不仔细，但还是意外窥见那些人背后的怪物在磅礴大雨的滋养下，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怖。
到现在，俨然成了一场世界末日的大逃亡。
而余少欢则像是唯一一个站在无边无际的腐败废墟上的狂欢者。
没有恐惧，没有彷徨，无需喝彩，无需捧场，独自起舞，灿烂夺目。
世界明明早已破烂混乱，吴多喜坐在余少欢的车中，在这城市的暴风雨中疾驰，内心却也无比安心。
很难说清这叫他安心的源头起自于哪里。
他转头凝视着余少欢的侧脸，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道路，除了躲开突如其来的障碍物，还得分清正确的方向。
“你一直看着我，我一紧张，没准一脚油门就开到沟里去了。”
余少欢专注地开着车，却也察觉到了旁边投来的视线。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吴多喜连忙收回目光坐好。
余少欢猛地踩住刹车，看着前面挡住去路的一辆红色高级轿车。
大雨冲刷着车身而下，仿佛把颜色都冲淡了些。
吴多喜不备，差点一头撞到了挡风玻璃。
在他们停下之时，对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衣着精致，但立马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
男人敲了敲吴多喜旁边的车窗，“请问能带我们一程吗？我们的车坏了。”
吴多喜把车窗摇下一半，夹带着雨珠的风立马灌了进来。
“你要去哪儿？”他略带防备和关心地打量着对方，这个男人背后并没长出怪物。
“我要带我的孩子去他妈妈家。”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朝车上的孩子招了招手。
余少欢望了过去，红车后排的车门打开，一双脚伸了出来。
“我也只是搭车的人，能不能带，得问问我的朋友。”吴多喜还在和对方礼貌地交谈。
“坐稳！”余少欢忽然沉声一喝，车身急速后退。
吴多喜诧异片刻，随即看清这对父子的真面目。
从车上下来的孩子不过十岁左右，黑瞳白脸，面无表情，背后竟化出一对宽大的黑色羽翅，他直勾勾盯着视野里的人，眼神十分渗人。
余少欢往后退了十来米，车头立马转了方向，一脚踩下油门，强行越过路上的绿化带，穿过另一边的马路，转到了分叉的小路上。
吴多喜通过后视镜，依稀看到那父亲背后长出青面獠牙的猛兽，父子两人就并排站在雨中，看着他们。
好在对方并没追来，余少欢顺着不知名的小道一路狂奔，雨水打在道路两旁的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像是追兵的步伐。
吴多喜关上车窗，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