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外面的世界与茶馆仿佛是处在不同的两个时空。

    这里的宁静祥和衬得外面更加喧哗混乱,天上烈日高悬,烤的地面都快裂开来,仿佛是要把天地万物都熔化掉一般。

    就在余少欢低头喝茶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从高处轰然落地,摔出巨大的声响。

    两人同时抬起眼皮去看,茶馆外不远处的水泥地上,赫然一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饶是再处变不惊的人,亲眼所见这副景象,也会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柜台后的老板第一个开门冲了出去,在推开门的瞬间,他又停下了步伐。

    这里是一座十几层的商场大厦,离马路四五十米,店铺的门口有一片宽阔的空地,只不过现在气温太高,幸而无人在外面逗留。

    显然,这个人是从楼顶坠亡。

    世界似乎短短停顿了几十秒,随后像是煮沸了的热锅,这附近立马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余少欢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扶着桌沿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别听。”吴多喜起身拦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凄惨的哭喊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余少欢的耳朵。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余少欢挡开他的手,坐了下来。

    不禁又想到自己当年从楼上跳下来的那时。

    当初的连霄看到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呢?

    “好像是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年纪轻轻,太可惜了。”老板从屋外退了进来,拿了一条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是个二十出头长相端正的年轻人。

    “应该救不过来了吧。”吴多喜接道。

    “这么高跳下来,肯定活不了。”

    “有听说是为什么吗?”

    “有同行的人说是失恋了为情所困。”老板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眼睛依然盯着外面。

    “为情所困吗?”吴多喜若有所思道。

    这种例子他看过不少,青少年自杀,有很多名头,为情所困、学业压力、叛逆期等等,旁观者对此都十分不解,可大多数真实原因,归根结底,并不像表面说的这样。

    “太热了,我要去冲个澡,你们慢慢喝,反正也没别人,要走的话也不用同我招呼。”老板拉了拉出了汗贴在身上的衣服,爽朗道。

    “好,谢谢。”吴多喜微微颔首道谢。

    这下,整间茶馆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明天又要有报道出来说年轻人心理太脆弱,不懂珍惜生命了。”余少欢嘲讽道。

    附近的警察很快就来疏散了人群,把尸体抬走了。

    虽然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能完全救赎另一个人,但人与人始终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与其说是无法,不如说是不愿。

    当一个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旁观者当然比体验别人的痛苦然后感同身受来得轻松。

    吴多喜怅然道:“人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孤舟一只,要在无边的大海上独自穿越暴风雨,等到太阳再度升起,海面再度平静,必然要同时具备过人的智慧、敏锐的方向感、顽强的耐力以及一些运气,方能平安在疾风骤雨中活下来,这样活下来的人固然精神可贵,但人们有时会忘记,这些要素有时候在困境之下,缺一不可,有相当部分的人因缺少了其中一样或者两样,而永远沉没于海底与礁石腐尸为伴,再难有浮出海面的机会,即使阳光再次穿透云层,照入深海,但那束光于他们成了永远无法触碰的幻影,人们歌颂跨越艰难险阻的幸存者,责备无力自救的不幸者,却忘了他们原本也是穿越险阻的勇者。”

    余少欢静静听着他的话,心如暴风雨后的海面般平静。

    “曾经,我也为那些英年早逝的人叹惋:好人不长命,可到了后来,我确信,那些人必定是上辈子积攒了许多阴德,才能早早从这个世上解脱......”

    有时候死亡对于一些失去希望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刚落,茶馆里面本就微弱的橘黄灯盏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三十九度的夏天,停电了。

    “我出去看看。”吴多喜站起身来,表示要先去别处看看情况。

    余少欢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走向门外的光芒之中。

    “整栋大厦似乎都停电了,连外面红绿灯也停了。”吴多喜走进来时,余少欢坐在桌前发呆。

    “大概是线路修整,估计很快会来电吧。”她接道。

    虽说现在这种年代城市里很少会有这种状况,但偶尔总有例外。

    果然,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看来是商场备用的发电机。”吴多喜看向街道上依旧秩序混乱的车辆。

    红绿灯仍然还未亮起,说明并未来电。

    “既然停电了,也不知道住的地方是不是也一样,我看我索性在这里等到来电为止。”

    余少欢趴在桌上,讪讪道。

    只要不迈出这道门,外面的纷纷扰扰便与她无关。

    “我也同意,不然这么热,走出去大概也要中暑。”

    “你不用去当救世主吗?如果刚刚那个少年有遇到你,或许会有不同的命运。”

    吴多喜的手指不经意地敲着桌面,撑着头道:“少年时总想着长大之后做些能造福社会的事,你瞧,外面发生了那么多大事,我们这种普通人除了谈论之外,居然什么忙也帮不上,人于天地也不过是蜉蝣,世上根本没有救世主。”

    “要我说,只是一条草履虫罢了。”余少欢瞥了他一眼,反驳道:“即使人类不存在,对于这个广阔的世界,也没什么影响,宇宙依然还是存在着,无边无际,神秘浩瀚。”

    “你太严苛了,草履虫和蜉蝣的区别似乎也不大吧。”吴多喜咕哝着打开手机,“草履虫长什么样来着......”

    正看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哪位?”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吴多喜的眉头却随着滴答的秒针渐渐紧皱。

    “您先别激动,我......”

    没等他说完一句,大约是被对方打断了。

    余少欢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直到电话挂断时,吴多喜也没什么机会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他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那串电话号码,垂着头半晌没说话。

    余少欢读懂了空气里的失落与沮丧,未发一语地往他杯里添了茶水。

    “谢谢。”吴多喜终于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紧握住温热的杯身。

    “抱歉,失态了。”他重新抬起头,苦笑道。

    “动摇了么?”余少欢淡淡地问。

    吴多喜摇摇头,满目悲伤,“从前接受过我咨询的一个孩子,她妈妈打电话来说她去世了,也是自杀。”

    余少欢心下明了,“所以对方来找你麻烦了对吗?”

    “人之常情而已,我可以理解。”吴多喜很快掩去了眼里的情绪,想必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你可以理解任何人,却无人理解你。”余少欢有些不平道。

    吴多喜道:“当初疗程结束后,是我她送出门的,是我跟她母亲说她已经打开心结,会重新拥抱新生活,如今变成这样,是我学艺不精,不够称职。”

    “你有过后悔、有想过放弃吗?”

    “这一点我不后悔,每个人的人生无法预料,也无人能掌控,至少,在遇见我之后,她拥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余少欢看着他,就像看见一条百折不断,攀爬在万丈悬崖上的藤蔓。

    有人落入悬崖之时,能顺着这条藤蔓找到出路与生机。

    “你能这样想很了不起,但这次的事,兴许还真怪不到你头上。”她道。

    这并不是安慰。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都不太寻常,我知道。”

    “暴风雨马上要来临了。”余少欢望向外面一寸一寸褪去的阳光,天边也涌来一朵一朵乌云。

    “或许我们应该在暴雨来临之前离开这里。”吴多喜担忧道。

    余少欢一点也没犹豫,利落收拾了随身物品站起来就要走。

    看到这漫天堆来的乌云,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还阳光万里,此刻已是阴翳满布,好似有什么怪物要从那云层后跑出来。

    “我们一起走。”吴多喜跟着迈步。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刚刚推开茶馆的玻璃门,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带着燥热与血腥味。

    随之,大雨瓢泼而下,毫无预兆,仿佛天空被捅了个窟窿。

    他们从未见过来得这么疾这么猛的大雨,像是江水决堤一般。

    “快走!”余少欢急匆匆地往停车场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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