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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纷纷

    说着说着苏绾就问起钟无媚了,没见她跟江听雨一起回来。

    江听雨脸上添了几分忧愁:“她到柳公子家里看看去了,今天我们去明月阁,那里的妈妈说柳公子告假好几天了,说是家里母亲旧疾复发了。这段时间雨都不见得要停,估计不适合养病,无媚也放心不下。”

    柳家彻底没落了,如今竟没几个人能照顾柳夫人。

    苏绾叹了口气,问道:“柳夫人是怎么了?”

    “听说是常年体弱,一到春冬之际就咳得厉害,那个妈妈说柳夫人好像咯血了。”

    那应该是肺痨了,在这个缺少相应药品的时代这相当于绝症了。苏绾心里涌起一股难过,忍不住问道:“那有按时吃药吗?”

    “有的,”江听雨说:“柳公子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真的很孝顺。不吃不喝也要给柳夫人买药,我听无媚说他为了这个当初还给明月阁做闲汉的。”

    闲汉就是给青楼妓子跑腿的,算是最下层而且低贱的活儿了,在这里是要被人耻笑的。

    苏绾编着灯笼架的手停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人各有命,本该顺其自然,但是看着别人在这虚无的命运里挣扎也是真的难过又无力。

    “小六、小六!”

    有人兴高采烈地喊她,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忧伤。

    只见墙外的枇杷树上摇摇晃晃,一只手拨开大片的叶子,然后探出一张让苏绾拳头变硬的脸。钟子林脸上的淤青未消,一张脸笑得格外吓人,他说:“我请你吃枇杷,接好了!”

    “不用……”苏绾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手臂一摆,她急忙伸手去接,怎料这夕阳照在脸上晃得刺眼,一个不留神,额头就被“咚”的一声砸中了。

    苏绾眼前一白,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

    江听雨吓了一跳,丢下竹条来看她的伤势,光洁白皙的额角有点泛红,还沾了点淡黄色的枇杷汁水。

    钟子林脸上满是着急与歉疚:“妹妹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能接住的!”

    苏绾目力极好,自然看到了他来不及隐藏的那一点得意洋洋。

    她缓缓俯身捡起那颗枇杷,抹去眼角的泪花,仰起脸朝他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什么事,就是枇杷不能吃了,三哥哥多摘点给我好吗?”

    江听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也想吃!三哥也摘点给我。”

    钟子林报了上次的一拳之仇,总算有了一雪前耻的快感,十分乐意地给两人摘了好几串果子。

    苏绾一手接一串放到怀里,缓缓抬头笑道:“三哥哥!

    “我也请你吃枇杷。”

    钟子林预感到大事不妙,想要溜下树去,后背就被砸得一阵钝痛,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响,椭圆的小果子落在他的手臂、后腰和腿上,他只觉得眼冒金星。

    两串枇杷,只有一个没中,擦着头发丝飞过。

    钟子林有点绝望地想,这六妹妹不仅打人忒疼,扔东西还贼准。

    清晨,薄雾未散,几只鸟儿在庭院里的树上唧唧啾啾地叫唤。

    钟少轩在房子列清单进木材,写着写着才发觉纸只剩两张了,他往窗外看去,苏绾正在院子里扫刨花。她向来有早起的习惯。

    钟少轩便让她到南巷买些纸张。

    苏绾抬头看了看,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就拿着钱出门了。

    怎料沥城的天气说变就变,等她买完纸出来这天已经是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压得很低。她加快了脚步,还是躲不开被突然到来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被砸了一身。

    苏绾只好躲进了一旁的屋檐下。南巷多酒楼茶肆,有佳酿清茗,文人书生爱聚集于此谈笑风生。

    她停留的这家就是沥城最有名的茶馆,从门口看进去可见里面墙上挂的名人字画,几上雅致的茶具,花草奇石的摆设。在茶汤泛起的雾气中,有个年轻公子端坐着,他的面前有一副未开始下的棋盘,像是在等什么人。

    苏绾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一下,免得挡住人家门口。

    雨好像要下个没完没了似的,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要变小的意思,檐上、南巷的青石板上都在噼噼啪啪地响,白茫茫的看不到巷口。

    绵密的雨丝随风拂来,苏绾抱着纸后退几步躲开。她喟叹一声,这天气。

    雨中缓缓驶来一辆简朴内敛的马车,正好停在茶馆门口,车前坐着的家仆打着伞跳下来等候,车中人掀开帘子下车。

    淅沥春雨中,他在伞下抬起脸,就看到了杵在那里的苏绾。她的衣服淋湿了一点,这个时候乍暖还寒,她冻得脸上发白。

    大概是过于惊讶了,她愣愣地看着他,看上去有点傻气。

    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小声道:“应先生 。”

    应该是听到了的,应先生瞥了一眼她怀里的纸,了然道:“没带伞?”

    苏绾窘迫地点点头,又加上一句:“雨应该快停了,我再等等。”

    其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她是有点期待他把伞借给她的。当然这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只是见过一面的关系。

    应先生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又慢慢地打量了苏绾一眼,终于道:“也好。”

    就走进茶馆里去了。

    虽然知道会这样,苏绾心里还是有点失落。她无奈又站着等了一个小时,雨势却丝毫未减,她上前伸出手去,雨“啪啪”地落在手心,有轻微的痛感。

    “姑娘。”

    苏绾回头一看,是刚刚那个打伞的家仆,他把手中的竹骨桐油伞递给她,“我家先生嘱咐小人送伞,姑娘快回去吧。”

    苏绾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下意识往里面看去,应先生正与那位年轻公子弈棋,见她看过来,他轻轻颔首。

    苏绾接过伞,道:“那替我谢谢先生了,改日必会上门归还。”

    想了想,又对着里面行了一礼:“多谢。”

    她打着伞匆匆离去。

    那馆中的年轻公子是县丞的第二子,叫做林长平,生于书香世家,平日里就爱读书写文章,还是个棋痴。

    他扭头看着苏绾消失在雨中,看向对面:“应兄认识她?”

    “见过两面,”应先生漆黑的眼睛看着棋局,良久才落下一颗白子,磕在棋盘上有清脆的声音,“下过一局棋。”

    苏绾走到巷口,就看见北巷那边有几个人,其中有两个看打扮是那座宅子的家仆,他们骂骂咧咧地把一个人推出去,又放了几句狠话才回去。

    那人踉跄一下,被雨淋个狼狈。良久,才慢慢打开手里的伞,拖着脚步走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绾看清了他伞下的脸,惊讶至极,这不是柳昀!

    与那天在明月阁所见的干净体面不同,他身上是一件粗布旧衣,衣摆上溅了点点黄泥。他脸色苍白,压根没心思注意到她,失魂落魄地走了。

    苏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北巷是富人的居处,里面居住的不是有钱的商贾就是达官贵人,再想想那天江听雨所说的话,不难猜到他是为了母亲的病而来。

    看这些昔日的亲戚的态度,大概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了。

    苏绾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竟然瞥见了柳昀。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也不进去。

    苏绾了然,她走过去道:“外面雨下得大,柳公子还是进来坐坐吧。”她的脸色努力做得自然,就好像在招待一个普通的客人。

    听到“柳公子”这个称呼,他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

    到底还是咬咬牙进去了。

    富人泡茶待客,穷人只能直接用热水冲茶粉,而现在又来不及烧壶水,苏绾只好把新摘的枇杷放了一盘端上去。

    吸收了足够雨水的早熟枇杷虽然个头不大,但是色泽鲜艳,黄橙橙的颇有生机。柳昀看着,僵硬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苏绾道:“家里没有茶水,就先吃这个吧。我去叫大哥。”

    柳昀心里泛起了一点波澜,他还以为她会去叫钟无媚。

    钟无媚说过这是她新的妹妹苏绾,没想到年纪这么小就有一颗玲珑心,只是见过自己一面而已,竟然也知道他的来意。

    钟少轩听他面色窘迫地说完,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兄妹六人平时过得也很拮据,每天得到的钱只能果腹,但是这钱是肯定要借的。柳夫人天性善良,以前富贵的时候就没少接济过他们,如今病得这般重,他们又怎么忍心不管。

    还在前些日子做的那批木工得了不少钱,钟少轩取了一半,又拿了一些以前存下来的银钱给他:“以前就没能报答柳夫人一点,现在也算是有机会了。别想太多,先把病治好,有什么难处也来找我。”

    柳昀道了谢,坚持写了欠条才离去。

    苏绾送他到门口,瞥见了他泛红的眼角。

    钟少轩把钱借给他之后,他们就更加省吃俭用了,碗里的粥一天比一天稀。苏绾把那天用来砸钟子林的枇杷全都捡了回来,她是再也不敢轻易浪费粮食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肚子空荡荡,翻来覆去就睡不着,江听雨翻了个身,压低声音问道:“小六,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没事,”苏绾扯出一个笑容:“突然睡不着而已。”

    “哦,”江听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也有点。”

    刚说完,黑暗之中传来清晰咕咕声。江听雨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好像有点饿。”

    钟无媚烦躁地踢了一下床尾,直接道:“我饿得睡不着!”

    江听雨慢慢道:“我前几天去看,好像林子里的笋也好大了……”

    三人对视一眼,月光照进来,她们眼里都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江听雨突然泄气道:“但是那林子里的竹子都是应先生种的,我们这样算不算偷啊?”

    “哎呀,管不了这么多了!”钟无媚难受地捂着肚子:“他看起来就不是没钱的人,在意这几个笋干什么!而且我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去偷,但是他就从来没说过什么,可不就是默许了。”

    苏绾也觉得拿人东西不好,但是天天饿肚子的感觉也是真的难受,慢慢提议道:“要不先去砍一点儿,不是说他早上才到那里去的嘛,我们下午再去就好了。”

    江听雨肚子又叫了一声,于是她惭愧地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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