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疏贴在萧楚泽怀抱中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嗅觉失灵，之前的尸体也好，现在的萧楚泽也好，都没有味道。

    她贴在他的衣襟，却像是在嗅闻无味的空气。他的身体也是冷的，与她的一样，都像是被这阴冷的石洞一点点舔舐走活人的热度。

    她两只沾了血污的手直直地举着，不知道该怎么放。她只能轻轻地扭动肩膀：“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逃过他的桎梏后，唐若疏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几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与她现在狼狈的形象相比，萧楚泽从头到脚都是干净的，虽说同样身处地洞，但后者跟这里的泥泞、污秽，格格不入。

    连他的裤脚都极其干净，不见半个泥点子。唐若疏看了看自己又是血又是泥的衣服下摆，对他能保持干净更感觉难以置信了。

    唐若疏疑惑地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萧楚泽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先别问这个，你的伤没事吧？都是我的错。”他的神情懊悔极了，看着她是眼睛满是痛惜。唐若疏恍惚间觉得他是在参加自己的追悼会。

    唐若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没受伤，更没死。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萧楚泽温和一笑：“没事就好。来，我们一起从这里出去。”说罢，他紧紧抓住唐若疏的手腕，便要大步往前走。

    可唐若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古怪了。

    “你怎么过来的？”唐若疏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有些无奈：“你真的没有伤到头？你不记得了吗？在我们交谈途中，非黎一伙人忽然发难，我来不及抵抗，被击中。”

    “你过来救我，却一起被击中。非黎的攻击扭曲空间，将我们送到这个地洞里。”

    “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但我听到你的脚步声，就一路跟上来，终于在这里找到你。总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快跟我离开。”说罢，他又牵着唐若疏的手腕往前拉。

    唐若疏将手臂往回扯了扯，蓦然感觉，萧楚泽的手轻得像没有重量。

    不管是格格不入的干净感，还是这轻若无物的手，都让唐若疏感觉，他就像……用萧楚泽的形象做出来的一个投影。

    唐若疏的警惕心拉到最满，她看着这个干净俊逸的男人，却像看着比刚才那具尸体更可怖更危险的东西。

    她勉强弯了弯嘴角，柔声说：“好。我们走。”随机用那满是血污的手牵住萧楚泽的。他白净修长的手瞬间也被染得血乎乎一片。

    唐若疏燕眼角余光注视着他。

    萧楚泽的表情仍是那副爱意满满的样子，得到唐若疏的许可后，他的脸上迅速绽出真切的喜悦，带着唐若疏，轻快地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他手中一空——唐若疏利用手上的血污当润滑从他掌心溜了出去。

    她没命地狂奔，头也不回地驱动千丝影。顿时，阴冷潮湿的泥洞壁上，一条条细长的影子跟蛇一样游动着往她身后爬去。

    越级使用千丝影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她的太阳穴突突突地急促跳动着，眼珠子也胀痛无比，仿佛要被过载的脑压挤爆了。

    可对身后诡异无比，实力未知的萧楚泽，她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对方是木伥伪装的。若真是如此，如果她不能巧妙地在不破坏人皮的前提下解决它，那便是将自己限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她此时万分庆幸头顶还有那些遥远的光源，它们让被照射着的一切都有了影子，否则的话，即便她有这个想法，也无计可施。

    唐若疏边跑边注意两边千丝影的动向。它们爬得很快，去向也一致，足以证明那东西还在她身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奇怪的是，影子们纠缠着的地方，离她很近，也就一两米远，而且早已没了“萧楚泽”的身影。它们缠绕在一起，此起彼伏，像是处于繁殖期的蛇群；而不是唐若疏想象中迅猛的猎手。

    她无端冒了一身的冷汗。人呢？是被解决了吗？还是说他竟然有不一般的手段，能从千丝影的包围下逃走？

    唐若疏不由自主地停下奔跑的步伐。被她踩出的急促水声重归平静。静谧的洞穴里，仿佛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

    她收起已让她无力支持的千丝影，捂着剧痛的脑袋弯下身体深呼吸。黑影纠缠着的影像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它们像是把彼此错认成攻击对象，毫不留情地互相吞噬。

    难道这个洞穴……有扭曲人认知的效果？或者更准确的说，它能将生物的想法扭曲地应验。比方说她想见到人，洞穴里就出现了要带她离开的“萧楚泽”；而影子们生来就是为了攻击吞噬敌人，洞穴就让它们彼此残杀。

    她究竟是怎样跑到这个洞里来的？唐若疏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等等，如果洞穴的效果是这样的，那……那具尸体又是为什么？她根本没想过让谁死，洞穴又为什么制造出它来？难道……

    唐若疏脑中灵光一现，她迅速往来时的方向回奔。她向来有记路的习惯，即便是在这种只能看见一小段路，前后皆黑黢黢一片的地方，她也尽力记住每一段路与众不同的小细节。

    若是没有可分辨的标志，她来的时候，也用指甲抠出了痕迹作为辨认的标记。

    可走在回途上，一个标记，一个熟悉的细节都没有。她好像在这样没有分叉路的洞穴里，迷路了。

    她站在原地，难以置信。

    半晌，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她不信邪地贴近洞壁，边走，边在现在这段路上划了一排的正字，她数着个数，等划到第一百个的时候，她往回走。

    一，二，三……三十七，三十八。没有了。剩下六十二个正字，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了一样，无影无踪了。唐若疏惊愕地摸着洞壁，确认了好几次，确实只有这么几个字了。

    而这三十八个正字，恰好就分布在她附近那一小段可视的路径上，也就两三米那么宽。唐若疏迟疑了一会儿，她往后退了几大步，又慢慢走回来。果不其然，正字又少了几个。她创造的痕迹，只在她能看到的区间保留。

    唐若疏心一沉，这洞里的黑暗，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的“萧楚泽”究竟是自己消失了，还是被这样的黑暗吞噬了？那具筹码尸体也是如此吗？

    他们被吞没之后，会死吗；还是因为他们本来就都是死物，才被吞没？

    唐若疏忽然记起阴塘古村里，自己跌进那面名为饕罗的镜子中，遇到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只不过当时她自己也是黑暗的一部分。她与饕罗的对话言犹在耳：

    “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是死亡本身。我的孩子。”

    唐若疏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幸好，还在，不是一团黑暗。这也意味着，起码这一次，她没有死，只是作为活物，被困在名为死亡的黑暗中。

    而她活着的痕迹，只在她身边这小小的范围内得以保存。唐若疏不禁想到，这个范围会不会缩小，等缩小到不能再小的时候，她就成为黑暗的一份子。那个时候，便是她迎接自己的死亡之时。

    唐若疏在自己身边的光明区域内，选了一个离边缘较近的位置深深地刻下一竖。她要验证这个想法。三十分钟内，如果这个范围没有缩小，她就继续在洞里找逃生之法。

    如果缩小了……唐若疏眉睫一颤，她衷心地希望这不会发生。

    唐若疏靠着洞壁屈膝蹲坐，她纤长的手指神经质般地一直摸着那深深的刻印。它的存在能让她内心获得可贵的安定和平和。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这是一件枯燥无趣的事情，但此时却与她的生死息息相关。

    数到约十分钟时。她觉得那抚摸着刻痕的手指有些麻木了。不然怎么会感觉不到刻痕的存在了呢？

    唐若疏有些发抖地看向她手指搭着的那小面墙壁，那里已经被黑暗吞没了。她发着抖的指头浸在如墨的黑暗中，裹着一层莹亮的冷汗，摸着一片光滑的墙壁上。

    唐若疏触电般将指头缩回，整个人翻滚到尚且光明的安全区。虽然肉眼瞧上去，光明区域并未小多少，但刚才的尝试已经验证了她心里最可怕的想法——这个区域正在被吞噬。

    要怎么出去？短暂的头皮发麻后，唐若疏立马开始思考这个更实际的问题。她不是会被绝望打击得一蹶不振的人，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在认清现状后大脑飞快运转。

    她是黑暗中的唯一光源，排斥黑暗，也被黑暗忌惮、渴望。她招摇的亮光吸引着黑暗中的东西，它们会像飞蛾一样朝她扑来。

    当她产生了这个认知时，瞬间背脊发凉。这种说法使她感觉自己就像误闯阴曹地府的生魂，四周蛰伏着无数无名无状的东西，对她所散发着的活人的美好气息，虎视眈眈。

    那个“萧楚泽”就是被她吸引的“飞蛾”。它能按照她的心意行事的原因还不清楚，但唐若疏明白，它绝对不会是唯一的那一只。

    因为，她再次听到了连绵的水声。而她自己这一回并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