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站在厨房之内，眼睛虽盯着锅子，思绪却早已不在这一方灶台之上，随着冒出的炊烟飘到了府宅之外。
贺连寻被带走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当下他被贺连寻的轻松模样唬住，没有思虑的太深。
可现在整个人静了下来，越是回想却越是不安，那是北镇抚司拿人，个个都还佩戴者绣春刀，一个差错就要被下了诏狱的。
诏狱这种地方，官职再高都做不得数，前段时间不是还听说原锦衣卫指挥使也被捉拿了进去。
这个地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贺连寻真的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吗？
她回来的时候便询问了明辉与阿松，但两人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更是引得陆染焦虑不已。
贺连寻不会只是怕她担忧，故意安慰她的吧？
陆染越想越是不安，手中拎着锅铲在羹汤里下意识地翻搅着，不像是在做菜，倒像是在和稀泥。
“姑娘，姑娘，就快要烧干了。”王厨子本在一旁准备整个宅院的午饭，闻着陆染的锅中就快冒出糊味，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哦，那我加些水。”陆染后知后觉，心不在焉地拿起水瓢，浇了一半冷水下去。
“哗啦”一声，锅子稍干后又骤然预水的气味直往人鼻腔里钻，这可算不得好闻，王厨子一脸不忍直视，暗自可惜了这一锅子的食材。
直到锅内“咕嘟咕嘟”重新冒气蒸腾的热气，陆染实在没耐心继续待在这做饭，唤了声近旁的男子，“王厨，你过来帮我看一下，这是好了吗？”
反正再怎么做也是一样的结局，王厨违心道：“差，差不多了。”
“那你帮我热在锅上，我去去就回。”
麻利解下身上的围裙，陆染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决定去外头打探打探消息，实在不行，她就到北镇抚司的门口去等。
总比窝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火急火燎出了宅院的大门，陆染因心中有事，便只顾着闷头直走，谁料尚未走出两步，却迎面撞在一个人的胸膛之上，此人身板之硬，疼的她鼻梁一阵发酸，直冒生理性的眼泪。
“这么急着上哪去？”来人稳稳扶住他，低头见她眼尾发红，便直接捧起她的脑袋认真研究，“撞疼了你了？我看看。”
熟悉的雪松味扑面而来，陆染顾不得疼痛，抬头惊喜道:“贺连寻，你回来了！”
“嗯。”贺连寻对着她浅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陆染抚了抚胸口，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道。
这里毕竟是门口，人多口杂，贺连寻一边自然地牵起陆染，一边带着她往里走，“回去再说。”
此时正值晌午，等回到了贺连寻的书房，下人已经提前将饭菜端上了桌。
只不过二人现在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待贺连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陆染只觉得背后起了一身的冷汗，后怕不已。
“今日得亏是杨原先生大义凛然，不然你要如何，真的要瞒着我们进那诏狱去遭一回罪不成？”
贺连寻，“我手上也有一些证据，那不过是最坏的打算。”
“可杨原怎么办，他没有依仗，彭虎估计不会放过他。”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保他周全。”
陆染仍心有余悸，“以后你有事不能再瞒着我了。你要知道，不清楚情况才是最着急的。”
“好。”
见她一副忧思过重的模样，贺连寻有心换个话题，好叫她不要再愁眉不展，于是伸手抚了抚陆染的发丝，“先吃饭，不然菜都凉了。”
说着他一个一个将扣在菜上的竹罩拿开，只是在掀到最后一盆汤的时候，嘴里嘀咕了句，“这是什么？”
听他犯奇，陆染才跟着一起望过去，结果这不望还好，一望自己也无语住了。
“这个……好像是我做的牛肉羹。”
贺连寻反应极快，“唔~~做的不错。”
明明是夸赞，但配合着浑浊犹如刷锅水一般的汤汁，陆染觉得，贺连寻的话好似讽刺。
眼见贺连寻拿起勺子真准备尝上一尝，陆染着实看不下去，抢先一步拿起罩子又重新盖在了羹汤之上。
“哎呀，你别喝了。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我当时就是担心你，没有认真做。”
陆染说着就要抱起那盆牛肉羹往外走，“你等着，我现在就来给你重新做一锅去。”
贺连寻拉住她，“不必了。我看这个就很好，不用那么麻烦。”
“你等着！”语气里满满的不容置喙，陆染拨开贺连寻的手，带着些愤懑走了出去。
真是的，她明明也会一些厨艺，只是平日里偷懒不做而已。今日若不让她证明一下，贺连寻还以为她就是这个水平呢！
摩拳擦掌重新回到了厨房，王厨子再见到陆染如同换了一个人，此刻她整个人眼神都变了，眸子里正燃烧着斗志满满的火焰。
陆染走了，贺连寻也没了食欲，草草用了两口饭，他惦念着陆染还没吃东西就急匆匆地离开，后悔自己没事叫人做什么牛肉羹。
想了想，干脆起身一起跟去到了后厨。
柴木燃烧，炊烟袅袅。
贺连寻方一推开木门，便见陆染忙碌于灶台之前，锅子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传来阵阵香味。
见来人是他，陆染冲他招了招手，待贺连寻走到近旁，她直接夹了一块牛肉递到贺连寻的嘴边，“快来帮我尝尝，这个肉烧烂了没有？”
白皙纤长的手指就在眼前，倒是比眼前的佳肴更令人心动。贺连寻就着她的手，低头将肉吃进了口中。
“怎么样？”
细细咀嚼了一番，贺连寻望着她被炉火熏得红扑扑的脸蛋，“嗯，烂了。”
“味道呢，好吃吗？”
“很好。”
陆染看起来很高兴，仿佛一雪前耻。回头又撕下一小块还冒着热气的饼子，跟着送了过去，“再尝尝这个，这是我刚才摊的蛋饼，看看是不是淡了？”
对上陆染洋溢着笑意的眸子，胸膛中有丝丝缕缕的暖流划过，贺连寻突然明白，原来这就是人间烟火气。
很温馨也很令人沉迷。
低眉垂眸，瞧见那圆润细腻的指尖因沾了些油渍而发出亮晶晶的光泽，鬼迷心窍的，贺连寻在含进了那口食物的同时，也含进了陆染的手指。
一阵湿热的包裹感从指尖蔓延全身，酥麻带着悸动直冲陆染心房，她如同被电到一般迅速抽回了手，紧接着做贼心虚地瞄了王厨子一眼，见对方正在认真切菜，才默默松了口气。
大白天的，这里还有外人呢！
似嗔还怨地瞪了贺连寻一眼，见对方一脸无害地回看着自己，仿佛刚才只是无心，全然无事发生。陆染竟第一次有种吃瘪的感觉，干脆不理会贺连寻，扭过头去专心烹制羹汤。
胸腔中溢出低低地浅笑，贺连寻知道不能再逗她，否则真将人惹恼了，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因而他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极其本分，不停地给陆染递盘子、拿调料，绝不再做一步出格的举动。
只是行动上虽没有，脑袋里却早已心猿意马，贺连寻想，书中所说的“君子远庖厨”，如今看来倒并不怎么正确。厨房这方圆虽小，却学问颇深。
又想起来在军营的时候，陆染似乎很喜欢被人抱起来，他要不要等一会煮完饭，找机会也试上一试？
啧，这个没眼力的王大厨什么时候才走！
然而碍眼的王大厨尚且没有消失，另一个人却已经“哗”地一声推开大门，扯着嗓子找起人道：“陆染，陆染在吗？”
陆染意外地望过去，“袁铎？”
见到陆染犹如见到救星，袁铎一个箭步冲过来，“陆染，十万火急，帮帮忙！”
不动声色地挡在陆染面前，贺连寻问：“出了什么事？”
被袁铎这模样吓的，陆染神经也立刻紧绷了起来。
袁铎，“银州她不愿意理我了！”
贺连寻、陆染，“……”
“……你是哪里惹到她了？”陆染汗颜。
“我也没做什么啊！”袁铎一脸冤枉。
“我就是想关心她，看她时常练武出汗比较多，建议她作为女子若是想掩盖汗味可以熏香。而且我真的很用心，还帮她问到了贺映真用的是什么香，告诉她了呢。”
贺连寻、陆染，“……”
“你是怎么跟她说的？”陆染沉默了半晌，虚虚扶了把额头。
“我就说贺映真用的熏香很好闻，我已经帮她打听到了，是在兰芬坊调配的。她若是想要，我可以去帮她调配份一样的送给她。”
要我是银州也被你气死了好吗？
听完只觉一言难尽，陆染再看袁铎犹如烂泥扶不上墙，有心指点，一时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袁铎被陆染的反应闹得莫名其妙，转头去向贺连寻求证，“难道我这么做真的有错吗？”
贺连寻很平静，“你没错，你就是纯粹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