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生途

    姜海姜涛两兄弟,原在王家做过工,为人踏实勤快,经王向介绍来纪家食铺帮衬。

    铺子里活计不多,除了特别忙碌的时候,二人平日多做些搬运工作。

    较为固定的,比如,每三日驾牛车去城外的桃花屯拉一趟螺。

    再比如,隔几天去杏香村拉一些食材。

    二人做的短工,不忙的时候,还去别地儿做活,比如码头卸货,帮人搬扛。

    两兄弟穷苦出身,见惯了世态炎凉,初次面对纪家食铺这位笑意盈盈、时时嘘寒问暖的年轻掌柜,还颇不适应。

    好在都是实诚踏实的人,二人很快融入了食铺里其乐融融的氛围。

    老板不仅人好,按时按量发工钱,不克扣不辱骂,还时时有美味小零食掉落,可以说是天选工作了。

    比如此时,刚把螺拉回铺子的姜涛,喝上了老板递来的紫苏饮,还吃上了老板亲手包的生菜叶包烤五花。

    “这肉也太香了!”姜涛喝一口紫苏饮,两口咽了烤五花,意犹未尽。

    他今日运气真好,赶上了纪娘子制新品。

    这焦脆金黄的五花肉吃起来可太香太爽了,也不知是怎么制的,连外皮都酥酥脆脆。

    江亭钰和牛嫂也好奇得紧,光是将一整条猪五花一刀不切做成吃食,就是难以想象的魄力了,毕竟在这虞朝、在这永州棠梨镇,样样都讲究诗情画意,太过直白总不讨好。

    不过纪潇似乎向来如此,她做的吃食一向不那么循规蹈矩,想象力和味道也从来惊为天人,打破了诸多刻板印象,从不为人接纳到越来越火爆。

    几人一边享用生菜叶包烤五花,一边感慨,这要挂出去卖,定然又要火爆!

    脆皮五花在纪潇所在的现代,那是相当风靡,做法也简单。

    将一整块猪五花洗净,入水炖煮,加入姜片和盐,水淹住五花肉,炖到筷子能插入肉中,便能捞出了。

    灶中添柴,锅中不用倒油,放入五花肉直接煎。

    滋滋溢出的肉油中,五花肉慢慢煎得四面金黄,外皮硬脆,内里晶莹松软。煎好捞出,切成小块包上生菜叶吃,每一口都焦香酥脆,“咔呲咔呲”的,蘸着调料吃更加美味。

    她本是随意做来当小零嘴吃的,没想到脆皮五花反响超好,不仅小玉、牛嫂牛力一致强推,备受她家短工大汉的称赞,连在南风馆的姑娘们那边都备受欢迎。

    她便又去西市买了几块肥瘦相间的猪五花,李屠户热情挑了最好的给她,回来炸好了挂出铺子。

    脆皮五花一经推出,在镇上掀起了不小的一番波澜。

    毕竟没有人把一整块猪肉做成熟食挂出来卖过,乍一看,太直白也太粗陋了,有种茹毛饮血吃生食的怪诞在里边,对讲究诗意韵味的棠梨镇百姓又是一波不小的冲击。

    上一回这种情况,还是螺蛳粉刚推出的时候。

    然而,“真香”虽迟但到。

    在尝过脆皮五花之前,人们百般嫌弃,指指点点,能数落出一筐的罪名。

    待尝过之后,所有的罪名都自然消解,没人不爱那一口裹着生菜叶的烤肉香。

    切成小块包进生菜叶里吃的脆皮五花肉,又脆又香,肥而不腻,完全不是看起来的油腻。

    脆皮五花肉在短暂沉寂后,不出意外的每晚卖爆。

    有些大户人家专程前来预定,买几块鲜做的脆皮五花回去,等到宴会上切成几盘待客,摆上蘸碟,又好看又好吃,新奇时尚,特别有面儿!

    食铺经营的各环节进入正轨后,时间便过得流畅而飞快。

    脆皮五花最火爆的时候,已至春末,梨花谢了,还剩余一些挂在枝头,也不似仲春灿烂如雪。

    天气日渐暖和,早早备齐了菜,下午得空的时候,纪潇约上大家去城外溪水边踏青游玩。

    清风拂面,清冽溪流在日光下铺满碎金,一路潺潺奔行。

    撒满碎花图案的桌布铺开在绿绒绒的草地上,雇来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马儿低头吃草,空中云层在溪水投下影子。

    纪潇提着食盒,揭开盒盖,一样样端出美味吃食,一大盘辣卤里什么都有,水果捞是最时鲜的果子,还有爆米花和狼牙土豆,装在碗碟里,摆在桌布上。

    除了她和小玉、牛嫂母子,王向三人组也时常来玩,一群人席地而坐,吃着辣卤谈天说地、啜饮水果捞,望山溪美景,悠闲且心旷神怡。

    牵水也来过几次。

    在少年们惊艳的注目下,脸色苍白的花魁少女被纪潇搀下马车,坐在草地上木然望着溪水发呆。她胃口不太好,默默吃着吃食,一群人乐呵呵地讲笑话,也燃不起少女眼中一丝笑意。

    狂热粉丝绑架花魁娘子的事,虽多方遮掩,还是势不可挡地传开了。

    各种八卦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她曾经的恋人死于绑匪之手,如今的心仪对象纪郎君摇身一变,竟是位小娘子。

    两段心碎的恋情,令那本就心气郁结的花魁娘子兀自神伤,再不复往日笑颜,日日以泪洗面。即便在友人陪伴下散心休养,依然于事无补,日渐消瘦。

    没过多久,初夏的第一缕暑热伴着灿烂烈阳显露于天边之时,一道震惊而令人唏嘘的消息传遍永州内外——

    花魁牵水在春日末尾,香消玉殒于烟波之下。

    据说那日天光晴好,永州第一花魁一袭绯色衣裙立于画舫之上,声如画眉婉转鸣啼,衣袂翩跹,长袖如血。

    她跳尽最后一舞,蓦然垂泪,众目睽睽下一跃而起,如一片绯花落入河水中,很快消陨在浩渺烟波之下,连一片衣角都再寻不得。

    一切突兀又似乎早有预兆。

    她终是没能走完那个春天。

    目睹梁世涛处斩之后,一口气卸下,随心爱之人去了。

    南风馆打捞了小半个月,河水湍急,尸骨只怕不知已冲向何方。

    只得作罢。

    从此世间少了那般绝色,多此一番遗憾。

    云华病了小半个月,南风馆的姑娘们哭断肝肠,纪潇提着新鲜的美食去往那朱楼,看着空荡荡的寝房,和落了灰的古琴,想起蜷在怀中绝望落泪的少女,不由黯然神伤。

    她终究也没能留住她。

    “娘子已尽力了,大抵这便是姑娘的命数,强求不得。”云华劝她道。

    纪潇离开南风馆,牵水不在了,她今后自然也不必再来。

    又是小半月过去,梨花谢完了,蝉鸣声声隐于树影下,天亮得越来越早,玫瑰色的朝霞如焰火勾织。

    临近盛夏的时日,棠梨镇上的纪家食铺收到一封信。

    纪潇拆开,只有一字:

    安。

    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定了,她长舒一口气,展颜笑开。

    *

    两个月前。

    天色清朗,云雾如丝,山道上疏影横斜。

    纪潇长长的帷帽白纱和丁香色裙裾一起扬起,手紧紧攥着,焦灼望着不远处潺潺奔流的山溪。

    在更早之前,她与牵水定下一个计划。

    一个成则逃出生天,败则尸骨无存的盛大赌博。

    散步、踏青与美食皆是幌子。

    以一群人的游乐为掩盖,无人可见处,畏水的少女在这山溪中,在她耐心的指导下,生生克服恐惧学会了游水。

    “要让南风馆相信,就得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中消失才行。”

    纪潇道。

    演戏就得演全套,永州第一花魁的湮灭,事关重大,半点蛛丝马迹都会引人怀疑。

    特意散入市井的流言,爱恨孤绝的故事,心碎彷徨的少女……

    她甚至真的绝食,配合上妆,让自己肉眼可见地憔悴消瘦,连近在身畔的云华也瞧不出异样。

    少女季夕若扮演着失意的花魁,亲手毁了那个囚笼中金玉打造的自己。

    南风馆外一条长河横穿棠梨镇,平日停着画舫,天气好时烟波缭绕,美不胜收。

    “从画舫到岸边,距离不短。你需要闭气游过小半个湖,会有一条小溪分流出去,那里荒僻人少,我和马车在山道边等你。”

    这是巨大的挑战。

    成则迎来新生,败则永沉河底。

    她站在画舫上,捏紧了颤抖的指尖,殷红的袖纱在风中扬起,裙纱漫卷,一舞倾城。

    沉入河底时万籁俱寂,支离破碎的花魁牵水死在了众人的惊呼声中。

    而名唤季夕若的少女在河底睁开了眼睛,她奋力往前,奔向原本渺茫的生途。

    水中有人唤着“若若”,化作一双手,仿佛托起少女的躯体,将她牵引向微光闪耀的方向。

    她向着他一往无前地伸出手去。

    非死即生。

    纪潇在山道边来回踱步,焦急万分,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

    “咳咳咳……”

    直到前方溪流中钻出一道人影,少女浑身湿透了,乌发湿漉漉贴在身上,脸颊雪白像一只水鬼。她喘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喘起来,大口的氧气灌入喉中。

    呆望着眼前蓝天与山川,须臾泪流满面。

    那里一只羽毛艳丽的鸟雀正掠过长空。

    天高海阔,此后即为自由身。

    纪潇奔上前,将几近虚脱的少女搀上岸。

    “衣裳银两我都备好了,在马车里,到了记得来信。”纪潇把少女扶上马车,最后道。

    作为被卖出去的女儿,季家是回不去了。偌大人间,失去花魁身份的少女,竟是无处可去。

    她低下眼,只道让她放心,她已寻得一去处。

    待过一年半载,南风馆彻底放弃追寻她的踪迹,她会寻到孔琰的家人,重新开始。

    “琰哥哥为我受累,孔家也散尽千金。往后余生,我唯一的牵挂便是他们了。”她倾身而来,将一个柔软的吻落在纪潇额上,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微笑道别,“潇郎……珍重,我会想你。”

    马车消失在山林的尽头。

    纪潇回身,望入清透的茶色眸子里。江亭钰静静站在那里,走上前来,抬袖拭去她眼尾水迹。

    “你还有我。”

    他温声开口,好似在哄小朋友,听得纪潇一时泪如雨下。

    前往宁州的马车里,季夕若摊开手指,掌心捏着的字条,隽秀字体写着宁州一处客栈地址,还有一行小字。

    她想起不久前,那名唤纪小玉的少年私底下来找她,递来这个字条。

    “南风馆不会轻易放弃你,想必会四处搜寻。季家和孔家都是重点搜寻的地方,所以你当下绝不能回去。”

    “先去宁州躲一段时日罢,把字条交给客栈掌柜,你想在那里住多久都行。等风头过去,想去哪里都随你。”

    她接过字条握在手心,愣愣瞧着这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俊秀少年,良久才道:“谢谢你。”

    “为何帮我?”

    如果她猜想得没错,她与他应是某种竞争关系。

    江亭钰抬起眼,被日光照得通透的眼里蕴着浅浅的茶色,睫毛的影子落进去,铺开一片清辉碧影。

    “她就你一个朋友,若死得太惨,瞧着定会伤心。”

    季夕若:“……”

    那借你吉言?

    他想了一想,又道:“我帮你的事,不要往外说。去了宁州,也别说见过我。若有人问你什么,打太极会吧?”

    季夕若:“……”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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