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脆皮五花

    纪潇走进南风馆,俨然是众星捧月的贵宾待遇,一路畅通被云华引进牵水的寝房。

    “纪姑娘,”云华改了称呼,眉宇忧愁拉着她道,“我家姑娘性子倔,也没什么人能倾述,还望姑娘多劝劝。”

    纪潇点头应了,提着食盒进去,云华从外部拢上门。

    她环视一圈古色古香的屋子,不愧是头牌花魁的寝房,宽敞明亮,装饰华糜,屋里摆着金碧辉煌的立柜,屏风,还有一架古琴。

    把食盒放在红木雕花圆桌上,纪潇走至床榻前,撩起床帐,果真见里边窝着个鬓发蓬乱的姑娘。

    “快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纪潇今日穿了件水绿小袄,纤薄的雪纱袖摆下手腕细白,戴了一只通透秀丽的玉镯。

    乌黑墨发挽成两团髻,不着珠翠缀以小花,瞧着灵秀活泼。

    她的相貌乍一瞧温顺乖糯,眉眼间却有英气流出,一点丹砂花钿犹如点睛之笔,衬得整个人鲜活朝气。

    与先前男子装束判若两人。

    “……”牵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

    纪潇听她低叹了一声,随即手腕被捉住,往前一拉就跌进被子里。

    “你干嘛?!”

    被拖进被子里一通乱摸,她羞红了脸,赶紧抓住这到处揩油的手。

    牵水面不改色:“看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纪潇:“……”

    姑奶奶,你还没死心呢?

    她揉了一会儿,咬咬唇,歪歪头:“嘁,跟男人也差别不大。”

    纪潇捂住胸口,利落地反客为主,“我看看你有多大区别!”

    两个女孩子在床帐里滚成一团,牵水被挠得“咯咯”笑,赶紧投降求饶。

    纪潇这才放过她,两人并肩躺尸。怀中忽然一暖,牵水钻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绒绒的发丝落在颊边,未着妆容的花魁少女更显清纯。

    纪潇叹了一声,揉了揉少女深埋的头:“梁世涛……下狱了罢?”

    她点点头,眼底疲累,眼下有乌青,看来这段时日都睡不太好。

    “他手上有琰哥哥的命,我要他死。”

    静谧的寝房中,两个女孩子盖着被子,细语谈天。

    牵水给纪潇讲了乡下小镇上,少女季夕若与邻家少年的故事。

    “你与他很像。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像。”

    她轻轻地说,像陷入久远的回忆,唇边扬起笑靥:“他爱笑,很温柔,从不疾言厉色,也爱给我做小零嘴。虽然没有你的手艺好,食物也很普通,但我特别想念那些味道。”

    泪水顺着睫羽滑下,牵水咬住嘴唇:“他的一生都为了我,也葬送于我。”

    纪潇道:“所以你更要好好活下去,快乐幸福地过一生,才不辜负孔琰。”

    牵水哂笑,发丝缠在泪痕遍布的脸上,有种凄凉:“永州第一花魁,听着多风光哪。可他希望我得到的,这一生都无望。”

    “爱也好,自由也罢,金子打造的囚笼,难道就不是囚笼了?别的优伶尚能赎身,可南风馆是绝不会放我走的。”

    牵水话锋一转:“你以为我为何会功夫?”

    纪潇愣了一下,听她继续往下说。

    上次在杨记糕点铺,得亏牵水出手帮忙,否则她怕是要受皮肉之苦。

    当时她就很纳闷,一位能歌善舞的花魁娘子,为何身负功夫呢?

    牵水撩起床帐,起了身,很谨慎地开门望了一眼屋外,确定没人在,才回来,放下床帘,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

    “……献给皇上?!!”纪潇吃惊不已。

    “南风馆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就算是我也看不透彻。我只知道,将来某一日,南风馆会在最合适的时机送我入宫。”

    “从一开始选中我,除了歌舞才艺,便暗地里秘密教了这些功夫。”

    牵水眸光闪烁:“把一个暗藏功夫的女子打造得美艳绝世,送到皇帝的枕畔……还能是为了什么?”

    纪潇只觉后背发凉,密密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难怪南风馆对牵水千依百顺,无有不从。

    若真是为了有朝一日刺杀天子,无论背后谋划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得益的又是谁,乃至刺杀成功与否……

    牵水本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你不能入宫。”纪潇定定看着她,“那是死路。”

    孔琰若知晓,哪怕是从地底里爬出来,也定要救心爱之人于水火。

    “我何尝不知。”她笑得凄凉,“可我又何尝有过选择。”

    纪潇:“你有。”

    “只要还没入宫,一切都还来得及。”

    牵水定定看着她,视野变得朦胧了,恍惚看见了当年握着她手的少年,散尽千金也要救她于水火。

    “我已害了琰哥哥,我不愿再害了你……”

    她哽咽道。

    纪潇:“我也不想变成受害人。”

    她重活一世,是要好好赚钱,自由快乐过好日子的。只是做人也不能忘恩负义,对朋友的苦难视而不见。

    她想了一会儿,弯弯唇角,抬手拭去少女泪珠:“我来想办法。你先收拾一下,我带了吃食,凉了可就不美味了。”

    *

    片刻后,牵水穿戴齐整坐在了圆桌边,一脸好奇地看着纪潇打开盒盖,端出一样晶莹剔透的面点。

    莲花状的褶皱轻薄透明,薄薄一层面皮里包裹着丰盈的馅料。

    “你家包子铺的纸皮烧麦?”牵水一猜即中。

    这面点在镇上小有名气,虽比不得纪家食铺其他吃食火爆永州,她倒还没机会品尝。

    牵水着玉箸,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纸皮烧麦入口。

    面皮柔韧有嚼劲儿,猪肉鲜香,含着一整颗肥嫩硕大的虾仁,一口咬下去鲜美浓汤溢出,和玉米粒、红萝卜粒一起回味悠长。

    “这是鲜虾纸皮烧麦,最新鲜的整虾,超过瘾。”纪潇笑盈盈地讲解。

    牵水香得快眯上眼,确实够爽,偌大一颗虾仁合着猪肉、汤汁一起咽下,又弹又嫩,鲜美得牙都要掉了。

    她也不是没吃过海鲜类的食物,那些花里胡哨一大盘的,竟比不上这小小一颗纸皮烧麦里好似汇聚了千百种味道。

    更别说河虾这种水中“虫豸”,能处理得火候适宜、肉质弹嫩而不腥,就已经是顶顶好的大厨了。

    “这也是虾?”她意犹未尽,又夹起另一只烧麦。

    隔着湿热的、薄薄的莲花褶面皮,里边的烧麦馅黄黄的,闻着也是河鲜味。

    “这是蟹黄烧麦。”纪潇道。

    牵水眨眨眼,夹着蟹黄烧麦咬了一口,满满香浓的蟹黄顺着咬开的面皮流入唇舌,口感绵密咸鲜,细腻又顺滑,合着鲜美的猪肉一起,妙不可言。

    “蟹黄是何物?”她两口一只烧麦,鲜虾蟹黄的滋味溢满口腔,满足得难以言说。

    在这虞朝,螃蟹吃法不多,多是煮食,较出名的是糟蟹,即酒糟腌制的螃蟹。

    因而蟹黄的说法尚未广泛流传开,像这样将蟹黄挖出来制成其他美食,更是闻所未闻。

    经纪潇科普后,牵水惊诧极了:“这竟是螃蟹所制?”

    她吃过糟蟹,并不太喜欢那味儿。

    螃蟹此物本身,也是壳硬肉少,竟还能这般吃,实是惊艳。

    美美吃完了烧麦,两人又在房中聊了一会儿。

    纪潇起身离开,走之前将食盒里的半截脆皮五花留在了南风馆,让牵水和优伶姑娘们尝鲜。

    一群姑娘聚在一起,围观这位“偷心贼”纪小娘子赠的吃食。

    竟是小半根肉块,炸得焦黄脆香。

    闻着是香,但在这文艺气息十足的南风馆,送姑娘们如此赤裸裸的肉块,颇为有辱斯文。

    “这……这是猪五花?”

    有人认出是完整未切的猪肉,袖袍掩唇,一时震惊又嫌恶:“这纪郎……纪娘子,怎么把没切的猪肉送来了,莫不是在拿我们寻开心?”

    牵水白了那优伶一眼,那姑娘顿时住了嘴,楚楚可怜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云华,让厨司拿去切了,再拿些洗净的生菜来。”

    她开口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切好的脆皮五花就端了来,切成均匀的小块,摆在玉盘里,细看色泽金黄、有肥有瘦,晶莹诱人。

    旁边还摆了一大盘绿油油滚着水珠的新鲜生菜。

    油炸的肉香飘在空气里,一群优伶姑娘微微咽唾沫,但互相看来看去,没人敢上手,也没人敢多说什么,纷纷将目光投向牵水。

    便见天姿国色的少女款款抬起玉箸,夹起一块五花肉,另一手拿起一张生菜叶,将五花肉放在生菜叶里裹好,贝齿轻咬,吃得优雅从容。

    一口咬下去,先是脆,再是香。

    这炸过的猪五花外皮已变得酥脆膨胀,色泽金黄诱人。裹在生菜叶里,入口肥而不腻,酥脆外皮与油香结合,菜叶清香中和了猪肉的咸味,实在妙绝。

    牵水学着纪潇说的吃法,果真大开眼界,她从未觉得猪肉如此美味!

    其他优伶们看她的表情便知味道如何了,一个个也学着她的样子,用玉筷子夹起五花肉,包进生菜里吃,咬得嘎嘎脆,香得嘴角流油。

    一群人直呼真香,先前还因风流倜傥小郎君变软糯小娘子而唏嘘的姑娘们,这回眼里心里都只剩下脆皮五花。

    管他郎君还是娘子,有这般手艺在就够了!

    棠梨镇上的纪家食铺里,纪潇切了另一半脆皮五花,生菜包着,正四个人舒舒服服享受美味。

    铺子里请来帮衬的短工大哥刚从桃花屯拉了螺回来,就见自家老板笑盈盈递来一块生菜叶包着的吃食,赶忙擦了一头的汗,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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