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雾

    硬着头皮,师植弱从昨天不同片段不同主体的记忆里翻找出大致看诊流程,并进行一番拼凑。

    先是通过感知判断病灶,将精神触手探入精神图景找出可以着手的关键情绪,再是用相似情绪波段尝试共鸣构建桥梁深入患者被污染占据的记忆团,沿着因人各异的沟壑在不破坏的前提下清除扎根的污染,疏散附加的污染对患者感官的负面影响。

    或许昨天晚上我就该直接离开。师植弱面无表情地想。

    虽然自觉已经将流程梳理得差不多,她仍不敢轻举妄动,而是等袁溪回来。在袁溪的见证下进行治疗,要是真出了岔子,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在旁边也好及时补救。

    袁溪端着一盆水回来,手腕上还搭着一条毛巾。见师植弱呆立在原地,她诧异道:“我好像没说让你等我回来再开始。”

    师植弱冲她笑笑:“殷医生没告诉你吗?我可是纯正的新手。”

    “就是因为知道你是个纯正的新手,才让你来这里。”袁溪说着,开始为躺在床上的病人擦洗身体,“这哨兵大概是没救了。虽不至于马上就死,但也没什么机会再醒过来,不过是一具尚有呼吸的尸……”

    忽然闭嘴,袁溪呸了几声,“罪过罪过,一不小心又犯口孽。”

    师植弱:“口孽?”

    袁溪:“严格来说,这位是你的老师。在你熟练医治流程之前,不管你有如何大才,都只能在她身上施展。”

    师植弱:“可是……”

    袁溪:“知道你有顾虑。但已经不差你一个了。”

    在袁溪的坚持下,师植弱开始感知这位病患的被污染情况。亲自看了,才知道袁溪为什么会这么不顾忌。“污染还会扩散到肺部?”可她昨天偷听的时候只听到了眼耳鼻口喉,不曾听说过肺。

    擦洗的动作不停,袁溪头也不抬,“你再好好看看。”

    师植弱已经看懂了,“是碎片式的污染。”甚至有些碎片边缘还有明显的不规则锯齿。

    “这可是大师级向导斗过法的道场。”袁溪讽刺道:“说不定还能拍卖出个好价钱。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感知到了袁溪的气愤,但没能够理解。师植弱搁置这番印象,将神力伪装成精神触手尝试探入眼前的病患的精神图景,却发现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入口。

    袁溪发觉了师植弱的困窘。

    “为了抢功,把人精神图景搅扰得一塌糊涂,单纯为了不被超越而断绝别人去路。”她鄙夷道,“这种龌龊行径,竟然只因为身居高位就被轻轻放下粉饰太平,真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听袁溪骂得实在畅快,师植弱忍不住分心瞧了她一眼,发现她嘴上恶狠狠地用劲,手上的动作却还很轻。

    “营里有多少人想要治好她?”感知到有人靠近,师植弱另起话头,不打算让袁溪再骂下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袁溪顿了顿,“不多。”

    来人掀帘而入,开口就是:“你又来杀人了?袁溪。”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袁溪将被子重新给病人盖好,按住师植弱的肩不准她动身,自己站起来转向来人,“到底是谁上赶着想伺机消灭罪证,你我都清楚。”

    来人:“你还是这么牙尖嘴利。”

    师植弱在感知里看着那人走近病床,走到了袁溪面前。

    碍于已经进入了病患的精神图景,又不想错过,她此刻只能在嘴上帮袁溪说几句话,“只有嘴笨的人才会说别人牙尖嘴利。你是在嫉妒吗?”

    听到这番话,来人才分心往师植弱身上落了落视线,很快又将目光转回袁溪,“原来刚才确实是我说错了。你不是来杀人的,你是带着菜鸟杀手来钝刀子割肉的。”

    袁溪冷哼道:“如果你长了眼睛,就会知道已经有人在尝试治疗。如果你懂得什么叫礼貌,你就该回避并另择时段而不是直接闯进来。”

    “就凭你那只有姓殷的才看得上的三脚猫功夫,你来得再勤快也只是让她徒受折磨。”来人戏谑道,“还是说你觉得你身边的菜鸟真能治好她。不可能的。”

    来人:“既然都是浪费。由你浪费不如由我浪费,至少我不会一头撞上她的易敏点让她生痛。”

    袁溪不想再跟她争辩,“你是没别的事可做了吗?那么多人被污染躺在病床上,你就非得来我面前找不痛快?别忘了你是医生。”

    来人:“我是医生,也是你上峰。你这样对我说话,合适吗?”

    仿佛心情很好地笑笑,来人绕到师植弱身边。

    一眼就看穿师植弱根本是个野路子,似乎根本没受过任何专业的学习和训练,来人假笑几声,转头向袁溪冷声道:“我还以为你真像你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正直。”说完,便出手欲打断师植弱。

    “你这是做什么?”袁溪拦住她。

    来人:“我在做什么,我在阻止这场明目张胆的谋杀。”

    “你是在阻断她重新醒来的可能。”

    袁溪失望道,“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看清楚就看清楚。”来人梗着脖子看向师植弱紧盯她的动作,动用感知,“看再仔细也是……”话音突然中断,她看清楚了。却还是嘴硬,“不过是成功剔除了污染。搞得像是谁做不到一样。”

    袁溪轻声道:“可是不曾有人像她一样,像她这样越来越快。”

    师植弱成功探进患者的精神图景后,透过她的神力,她的延伸,她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

    是随时在发生新的坍塌的废墟,是不知从何时不知从何处会掀起风暴的险境,而一切的危机都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情感。

    不是她昨天在轻症病人的精神图景里被封锁在记忆团周围的死寂的情感,而是汹涌着澎湃着裹挟着毁灭欲破坏欲的情感,也不像昨天见识过的那么秩序井然,那么泾渭分明,而是混淆的,复杂的……美丽的。

    像失明已久的人看见第一个光斑,师植弱下意识追逐在她眼里无比美丽的混乱情绪。

    用神力触手将美丽的魅影围追堵截,沉迷于捕获新奇的光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外界的感知逐渐弱化,自然也不知道她越来越欢脱的神力触手的战果给袁溪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甚至顾不得还有个外人在身边,袁溪喃喃道:“老师说得没错…她是希望。”

    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把人惹生气了,师植弱释放感知寻找一言不发离开后再没出现过的袁溪。

    徇着目标找去,在见到袁溪之前,师植弱先听到了笛声。

    她知道,是袁溪在吹笛。

    凭借这十三年间被渲染过的审美体验,她判断出这是一首很优秀的曲子,至少是她听过之后还会想听的。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令她打开光脑听歌识曲。

    听歌识曲缓冲失败,师植弱愣了下,恍忆起基地里有信号屏蔽仪,不是专用设备的话无法联网。

    但这对她来说不是问题。调试出合适的信号波段,她成功联网,识曲结果却是【未收录此曲目】,紧跟着弹出的对话框是【是否进行录制?】

    没有犹豫,她选择【是】。

    等到一曲终了,师植弱才走上前,“你不高兴吗。”她问袁溪。

    袁溪:“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高兴。”

    “感觉。”

    捕获病人情绪的时候与情感接触,所以获得了相应的体验,感知到的袁溪的情绪跟她从病患的精神图景里体验过的哀伤的细微反应很像,所以师植弱猜测袁溪此刻并不开心。

    袁溪:“怎么感觉到的。”

    师植弱:“刚才那首曲子,是你自创的?”

    袁溪:“算是。你从里面听到了什么。”

    师植弱:“哀伤。”

    袁溪笑了笑,“我还以为是风。”

    师植弱:……

    “死水。”

    袁溪看向她,“什么?”

    师植弱:“比起风,更像是死水。”

    袁溪:“也对。停息的风也可以是死水。”

    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袁溪拍拍师植弱的肩,“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坐着吗?”

    “因为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从战场归来的人。”

    师植弱记得她说过的话。

    袁溪笑了,“是的,要第一时间看见,也要第一时间抢人。”

    “当时就是因为我们慢了一步,”袁溪低落道,“如果一开始就是我们负责,说不定今天你为她清除污染后她就能醒来。”

    师植弱试图安慰她:“既然已经清除了污染,之后就只需要再理正她记忆,缝补好精神图景,便一定能让她醒来。到时候,重新锻炼五感,她一定可以恢复健康,恢复成拥有战力的哨兵。”

    袁溪扯出一个笑,“你说得对。”

    感知到袁溪不欲多言,也没有因为她的话开心起来,师植弱想弄明白原因。谁能为她解答呢,她只想到了殷医生。

    探知到殷医生所在,师植弱寻去。她知道有许多陌生的气息与殷医生共处一室,却依旧毫无避忌地施展自己蕴含神力的感知。

    将要行至,殷医生却出来了,直冲她而来,一把将她拉走。

    望着殷医生严肃的神情,感知到殷医生的担忧和生气,师植弱一时有些懵然,她感知到殷医生的担忧和生气都是针对她的。

    不等她问为什么,就听见殷医生说:“我以为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可不会像你这样时时刻刻高举自己的异常招摇过市。别再拿你那诡异的感知到出乱扫,刚才差一点你就被抓到马脚。”

    见师植弱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殷医生停下,教训道:“你知道因为神巢的事这个基地里闹成什么样了吗。十步一岗一地一哨,都是为了找出那晚上闯神巢的人。你行事最好给我注意着点。”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殷医生改口道:“要不你还是离开。我随便找个理由把你送出去,然后你别再来这泥潭打滚。任你在外面翻出天,也好过你在这营里肆意妄为搅得人提心吊胆。”

    机关枪似的说完一连串的话,殷医生平静了些,开始关心师植弱为什么来找她,“你有事找我?”

    师植弱:“嗯。我想问问关于今天你让我治疗的那个人。”

    殷医生很是无奈,“要不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算了。”

    师植弱不解:“为什么?”

    殷医生:“刚才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吗,不然你怎么还有这闲心探听旧事。”

    师植弱眨巴眨眼睛,“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知道情势严峻也知道你是关心我。”虽然能肯定自己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收到这样的关怀还是有种久违的熟悉的暖意。不过,“我也是真的想知道关于那位病人。”

    殷医生沉默许久,大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含着,但并不点火。“那是一桩没人能心平气和言及的旧案。”她含混道,“我也还没修炼到能平静陈述它的地步。你真的想知道?”

    师植弱:“我是真的想知道。”

    殷医生:“是想知道看法观点评述,还是事情的真相?”

    原本只是想知道令袁溪异常的原因,但此刻有这么多选项摆在眼前,师植弱的想法有所改变,“我想知道事情真相。”她说。

    殷医生幽幽地说:“那就去问她自己吧。只有当事人的记忆才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当师植弱真正开始着手尝试从病人的记忆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才知道殷医生当时的潜台词,是在说让她治好这位目前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患者。

    不再是浅浅地触之即离,吸附走表面附着的污染就算完,她尝试深入患者被污染摧残过的记忆团。

    在她的感知中,记忆团跟情绪团全然不同。

    如果说情绪团是风暴,记忆团便是深海。

    前者只是搅乱,后者将人吞没。

    有时平静的表面下,是噬人暗涌。

    师植弱正放任自己往患者的无边记忆海下坠。

    或许藏得最深的记忆最是根源。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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