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雾罩桃源

    如果此刻袁溪在一旁见证,定然会将殷医生的话抛诸脑后,果断制止师植弱的无知妄为。

    历来,迷失在患者记忆中的向导不计其数。

    想成为专业向导,要学的第一课首先是节制,克制窥私欲,也克制打破砂锅问到底过剩的探知欲,如此才能尽量避免被蛊惑,被引诱进无尽深渊。

    师植弱不知道这些瓜葛,又自恃有神巢牵涉的自己不会委顿险境,所以她放纵自己沉入患者的精神图景深处,在无天无地有山有水有岭有林的复杂空间中追逐四散零落里藏得最深的记忆碎片。

    瞄准眼前一块莹莹的最能留住她目光的记忆碎片,师植弱操纵精神触手尝试捕捉,却屡屡扑空。

    她分明已经洞悉了目标记忆碎片的躲避规律,却总是因为反应慢上一步而失败。

    反思造成失败的原因,除开记忆碎片会灵敏闪避之外,她猜测还因为她习惯了人类的形态,下命令的时候总是关于人类的肢体,而延伸出的神力尚没有办法理解。

    于是令神力触手在患者的精神图景中化出人形。

    透过不曾细究面容的神力小人的耳目肢体,师植弱佯装往右扑上目标碎片,在它开始撤退之时转而提前抵达预估的轨迹落点,成功将目标碎片捕获。

    碎片笼在手心,师植弱才意识到她还不知道怎样读取记忆。

    要暂时放下去问袁溪,还是自行尝试?

    虽然袁溪说这位患者就是提供给新手向导锻炼技巧的医疗材料,但当已经能看到令这位患者恢复健康的曙光,被这位患者百般情绪尽数洗礼过的师植弱存在一种微妙的不忍。

    仿佛她与这位患者本为一体,她是她站着的身外身,她是她瘫睡在床的本相。

    哪怕能够动用神力抑制住这种幻觉与感染,师植弱却放任与这位患者的情绪团紧密相连的污染融入自身。

    被她吞掉的污染会慢慢融入她,是因为它与她本质同源。

    污染,会令星际人类情绪与感官紊乱的污染,本质上是神战战场上遗留不散的,失序的神力余秽。

    当她以神躯容纳污染,失序会自动归正为有序。

    又由于是异神神力,融入她的同时也改造她。

    异神神力自过往宿体沾染的情感,在这过程中被内化为属于师植弱的情绪体验。

    当她内视,能明显看到异神神力嵌入她的神躯。

    像是扎进血肉,再突兀不过的刺。

    不过,神巢,也就是孵化室,反馈告诉她这其实是件好事。

    完成神蜕的过程中原本需要母神的神力作为外来刺激以襄助她脱离幼生期,但此刻师植弱并不能确定母神是否在神战里幸存,是否已经开启了轮回。

    所以此刻一点点累积起异神神力,或许能将滴水汇聚成涌泉,以预备她日后进行神蜕所需。

    不将异神神力剔除,便必然受其携带的近任宿主的情绪浸润。

    师植弱几乎是将这位患者的所有聚拢成型的情绪团都席卷了一遍,因此可以说她的全部情绪体验都来自于这位患者。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她的喜怒哀乐怖,以及更多的微妙难以规范的情绪,知道她会痛,也透过她知道了痛是什么感觉,因此不忍。

    至少,她不愿让这位患者因她而再生痛楚。

    在不忍的驱使下,师植弱已经决定要退出精神图景,去找袁溪讨教如何探知记忆碎片的内容。却不料她正打算放手的记忆碎片突生异变,将神力小人吸了进去。

    看过这块碎片里循环上演的记忆,她才明白它突发异动的原因。是因为从她的思绪中捕捉到了“袁溪”。

    记忆的主人,这位躺在病床上的棘手病患,名为白不殊。

    从这块记忆碎片中,师植弱得知:白不殊与袁溪,以及之前来病室跟袁溪发生过不愉快口角的,名叫邢珈的向导还在军校的时候就是同期好友。

    碎片的开端是一场争执。

    主要是白不殊和袁溪之间争执不下,邢珈像是隐身了一样,只偶然地在白不殊的视线一飘忽中现身。

    师植弱看着,有些意外于这场争执跟她的孵化室有关,但想了想后又发觉不足为怪。研究神巢之于人类可能造成的影响,总是需要志愿者。

    白不殊想报名做志愿者,尝试从在神巢里发现的蕴含高危异常能量的死物中驯化部分为己用。但袁溪坚决反对。

    “你就这么上赶着去当小白鼠吗!”袁溪看起来怒气冲冲。

    师植弱的神力化身立在白不殊之内,只感知到平静。

    她尚不知极端的平静有一个别名,叫漠然。

    白不殊平静回应道:“以我的出身,我现在拼尽全力才抵达的地位,如果不做小白鼠,终了一生也无法接触到圣泉。”

    不欢而散之后,记忆跳转到白不殊进入神巢。

    同时进入神巢的有三十人。白不殊是唯一坚持到最后的,她们暴露在神巢内,围绕着圣泉坐成一圈。

    有的人很早就疯了,开始胡言乱语手舞足蹈。没疯的人协力将疯人捆住,疯人便自此退化成爬地的肉虫。

    有的人承受到了终末,没有被击垮成疯人,却在发现自己并没有获得长足的进展时自毁长城,被趁虚而入放大崩溃从此失去意志支柱。

    亲眼见证这一切,白不殊于是在自己心里竖起铜墙铁壁,拒绝那广袤浩瀚令面见者无不自惭无不质疑过往种种之意义的神之视角。

    白不殊内心里已经认同自己所处之地是神巢,认定经过圣泉洗礼的人能获得神之视角,能看到神眼中的世界。

    可神之视角是恩赐也是诅咒,白不殊自认承受不起,所以不肯豁出命去搏虚无缥缈的奇迹,不肯跳起去够所谓“二段进化”。

    最后一天,三十个人里只有白不殊还能具备理智地行动。

    她拿着营养药剂,灌给已经不在意要进食,却仍旧会被饥饿困扰的同批志愿者们。

    十天的封闭结束,神巢敞开大门。

    白不殊看见了站在队伍最前面,可以称得上领头人的殷医生,以及后面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从密密麻麻的人脸中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白不殊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是袁溪和邢珈。

    记忆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又开始回到师植弱看过的第一幕,重返白不殊与袁溪发生争执的那一幕。

    感受到排斥,师植弱没有抵抗。

    在白不殊记忆里看到的圣泉令她颇为在意。

    如果没看错的话,所谓圣泉,就是她的胎盘。

    可是,她的脐带又到哪儿去了呢。

    满脑袋都是关于圣泉,师植弱希望能借此吸引更多的有关她胎盘的记忆碎片,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思绪突然一跳跃想到了袁溪,就立即被冲她而来的一块新的记忆碎片吸入。这块记忆碎片里却并没有出现袁溪的身影。

    这段记忆很短,是白不殊濒死,临死前的一分钟,几句话。

    这段记忆又很长,隐含的走马灯若是将每个画面都拉长,就是白不殊的一生。

    白不殊最后想到的人是袁溪。

    “不要太过自责,不要折磨自己。”她想对袁溪说,却再没有机会达成。

    记忆播放结束,师植弱主动退出,想继续尝试寻找圣泉相关,试图山不就我我就山,一块块碎片地翻找过去,总能找到。

    结果都是被拒绝读取。

    多次尝试之后,她甚至遭遇了白不殊的精神图景的排斥。

    她很是不解。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白不殊,她伸出神力触手打算重新进入白不殊的精神图景,徇着之前的路径却没能找到入口,由是更加不解。

    多次尝试无果,师植弱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找袁溪求助。

    走出病室,她听到警报,看见升天的彩色烟雾以及焦急奔走的人群,却恍若未觉,满心都是要找到袁溪。

    刚释放出感知,将要蔓延时又想起殷医生的嘱咐,师植弱稍作犹豫,将感知尽数收敛。

    就算不用感知,也应该能够找到袁溪。她想。

    拉住个在感知中没那么焦急的路人,师植弱询问袁溪所在。

    那人问:“是原人还是向导?”

    她回答:“向导。”回答时,她有些奇怪这人为什么只问原人向导不问哨兵。

    那人给她指路,“要么在大营要么在西门,你自己去找。”

    一定是在西门。师植弱记得袁溪说过会等在最前方。

    穿过拥挤的担架医护人员和伤兵,她找到了袁溪。

    袁溪正指挥着周围的人拆卸机甲的驾驶舱,里面是哨兵,所以,“要注意避开共感连接。”

    师植弱挤到袁溪身边。

    “你怎么来了?”问着话,袁溪仍旧紧盯着正往外渗血的驾驶舱。

    师植弱:“有个问题想问你。”

    袁溪:“可以之后再问吗,至少等这批伤员抢救完毕。”

    也不等她回答,袁溪走近已经有两个维修师在研究怎么安全拆解的破败的机甲,蹲到维修师身旁跟她们一起商讨:“可以快一点吗,半小时以内是最佳抢救时间,只剩十分钟不到了。”

    维修师很是为难:“实在是摸不准驾驶员所在的位置。仪器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干扰,探测结果一秒一变。我们正在排查故障,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或者袁医生你可以帮我们找准驾驶员的位置吗。”

    师植弱听到了这番对话,走到她们跟前,“我可以帮你们划定里面这人在哪儿。”然后问袁溪:“等把她救出来,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袁溪甚是惊疑,“你能找准驾驶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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