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正要详述自己的判断依据,就被殷医生制止:“先救人。更多的之后再说。”
她们的确人手紧张。虽然这并不是令殷医生急匆匆调转方向,改换目的地去营外找人的真正原因,但并不意味着殷医生会视这些被污染的战士的命如儿戏。
殷医生想起自己当时脑袋一热往营外跑的行为,颇为自责:是她太心急了。
师植弱有所觉知,事件真相并不如她一开始推测的那样。
在发现殷医生只带了她做所谓的“帮手”后,师植弱就意识到了当时听到的对话大概是殷医生刻意诱导。
和下属的对话是全然被殷医生牵着走的,可问题在于,殷医生想误导的,究竟是谁。
师植弱不由心生猜测——
我是她的目的吗,或者仅仅是她谋划中的一环。
她没再多想。因为感知已经有所反馈:找到她的孵化室了!
夜幕下,师植弱出了病室,找了个少有人烟的地方,然后把自己埋进土里。呼吸于她而言不是必要,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她总是钻进土里,除非她自己出来,否则永远不会被找到。
自认已经妥善藏身,她开始释放感知,扩散至笼罩整个基地。
为使感知能扩散到基地每一处并在纵深上不予疏忽,她限制了要捕捉的信息的波段,只抓取与孵化室上下浮动不超过十数的能量波段。这需要时间。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师植弱将还在打架的封有人类情绪的神力团和污染团用神力罩起来,彼此再加强隔绝。
观察后发现没再发生冲突,将它们丢进身体角落,她习惯性地回溯今天的经历,自然而然发现了殷医生的异常,也知道殷医生目的不单纯。
但最要紧的事是与孵化室完成重连。
所以当她探知到孵化室大致所在,便立刻抛下关于殷医生的种种顾虑,从土坑里纤尘不染地钻出,扫除痕迹后当即奔向孵化室落点。
很快就能重连孵化室,得到补给,师植弱于是不再吝惜神力。
滥用感知和神力规划出一条最近路线,她一路狂奔,却没有惊扰任何人,如入无人之地,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孵化室。
临到跟前她才发现之前没想到,由是不曾留心的异样:孵化室被开启过,最近一次甚至就在十六天前。
箭在弦上,师植弱顾不了那么多。
只要重构跟孵化室的连接,此间天地自可任她逍遥。
一经踏入孵化室,她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滋养。
察觉主人回归,沉寂的孵化室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一切都在涌动。尘封已久的神力补给囊袋开始破裂,释放出大量的同源神力,灌入师植弱体内。
这种感觉好极了,她也终于能明白所谓的久旱逢甘霖是什么样的感觉。干涸已久后得遇涌泉,大抵都是如此。
沉浸在被神力充盈的畅快中,师植弱没有为本该在孵化室内的脐带和胎盘此刻不见踪影陷入困扰。
大概是被多次来访这里的人类带走了,她平静地想。
突然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接近,师植弱暂缓与孵化室的连接。
连接点已经重建,就算不再身处孵化室内,也能够继续加深与孵化室的连接。等到彻底缔结深度连接,她就能将孵化室召回自身,并由此开启神蜕褪去胞衣完成从幼生期到成年期的蜕变。
化作微尘,师植弱穿过武装齐全涌向孵化室的人潮。
与孵化室恢复连接,得到补给之后,胞衣对她的禁锢瞬时减轻了许多。以致她能够短时脱离人类拟态。
飘出了基地,却没有就此离去。她有些犹豫。
要就这样离开吗?
就算离开了基地她也能够继续深化与孵化室的连接,可是,孵化室的异变一定会引人追究。
若她在此时离开,至少那个登记员不会隐瞒她进过基地的事实,很容易就会被推断出是她造成的孵化室的异常。
师植弱还没有很想抛下她现有的身份。
所以她回去了。
抱着澡盆回到分配到的房间,师植弱还没走近,就察觉里面有人。
是殷医生。感知很快给到她结论。
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她按开灯,并在转过身看到殷医生的时候装作惊讶道:“殷医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殷医生嘴角微扯:“你既然回来了,就跟我透个底。你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不等师植弱回答,殷医生接着说:“换个问题,你是纯粹的人类吗。”
感知到殷医生的笃定,师植弱依旧选择装傻,“我不懂殷医生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说话的同时,她不忘施展无辜眼神攻势。
殷医生翻了个白眼,“别把我当傻子糊弄。神巢异动是因为你吧。”
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殷医生补充道:“放心,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和你的对话。”
“神巢?”师植弱捕捉到这一用词。
倒是挺贴切,她想。
殷医生:“你不知道神巢…是因为你是受人委托行事么,还是说你有不同于此的叫法。”
师植弱:“明知我目的不纯,却还是亲自接我进来,你又是什么立场?”
殷医生:“我没有什么所谓立场。”
所以当时的确是冲着她来的。师植弱做出判断。“那你希望得到什么呢?”她问。
殷医生把手伸进大衣口袋,看动作像是在摩挲着什么,呢喃道:“我只是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无辜者枉死。”
很快回过神来,殷医生像师植弱正色道:“既然你回来了,明天就开始帮我们救人吧。”
师植弱:……
“其实我不是向导。”
殷医生:“我看你今天倒是做得很好啊。”
师植弱:“全都是模仿你。”
殷医生:“在模仿我之前又是模仿的谁呢?”当时师植弱的精神波动很像她的一位旧友,所以那时候她有走神。
师植弱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殷医生似乎也没有想要她的回答。离开之前,殷医生只给师植弱留下一句话,说是明天会让袁溪来带她一起去为病患做精神疏导清除污染。
也不知道殷医生嘱咐了些什么,第二天袁溪没有直接将师植弱带去病室,而是先带她去了接应点。
那里是基地里最接近战场的地方,也是留守的向导们接手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患的地方。
“在边境,受伤的战士们或多或少都有被污染。”袁溪说,“所以在基地里每一个向导都是外科医生,每一个外科医生也都是向导。不是向导的话,无法在治疗的过程中建立屏障,会感染伤患身上的污染,不是死掉就是成为新的哨兵或者向导。”
师植弱安静地听着。
袁溪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接她的话茬,“这段时间来的人多,哨兵也新进了很多。在这之前,我们基地是没有多少人来报名的。遇上污染物袭营,全营的哨兵都几乎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哨兵过后是原人,我们向导总是被留在最后。她们说我们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就算在战场上被污染了,一想到营里是有向导的,并且没一个是庸医,咬牙也要坚持到返回营地,不肯轻易死去。”
“现在比之前要好太多。”袁溪望着防护栏外的平野,“营里的哨兵可以分批次轮岗了,向导也多了很多,也修建起来很多新的病室。只是不知道人类是不是始终摆脱不了同样的毛病。明明是生死存亡之地,还要争权夺利党同伐异。”
袁溪转过头望着师植弱,说:“老师希望我能让你成为一个把伤患的性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人,也希望你不是又一个庸医。”
但是,袁溪没有太多信心,“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师植弱望着她的眼睛,只能有所保留地许诺:“我可以尝试救下出现在我眼前的濒死的伤患。”
袁溪看了她一会儿,又望向围栏之外,“这就足够了。”她说。
谈心环节不到五分钟,袁溪开始带着师植弱做操。
每一个定格姿势的动作都别扭又古怪,比起健身操或军体拳更像舞蹈,神经兮兮的有些像祭祀。
“这是什么?”师植弱不解。
袁溪并不解释,只是说:“早操。等你学会了,明天就自己跟着铃声起床,打完一套操就自己来病室报道。”
殷医生安排师植弱跟袁溪一起负责与昨天相邻病室里的病人。
病室里只有一张病床上有人,其他都是空的,看起来似乎空了很久。
袁溪掀开被子,露出病人被束缚带捆得严严实实的躯体。
“你试着诊一下。”袁溪说完就走开了。
师植弱发觉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