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镇国公下了朝,立刻叫来了几位副将,在议事厅商量西北战事。

    李如卿自然一早也得知了冀州失守的消息。

    虽年节已过,但气候还未回暖,屋子里仍旧烧着炭盆。

    采薇进来添了两次火,见小姐一直坐在窗前沉思,半天也没有动,忍不住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

    李如卿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从她的房间向外看去,恰能看到屋檐出挂着的雨链,曾经,每当父兄出征,她在窗前想他们的时候,都会盯着雨链发呆。

    上一世,冀州战乱,是在一年后。

    大金举兵进攻,先犯辽州,后分两翼,直攻冀州和商州。

    然后……

    冀州城被围,哥哥在冀州拼死不退不降,没有等来援军,等来了一道污蔑他通敌叛国的圣旨。

    父亲在商州血战,身受重伤,听到哥哥被赐死,当场吐血昏迷……没几日就撒手人寰。

    这一世,战事提前了。

    很多事都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冀州已经失守……听说金贼毫无人性,所到之处,烧光杀光抢光,冀州城内,已是一片荒芜。

    她没有时间了。

    “采薇,把我的软甲拿出来。还有……去叫李冰来见我。”

    采薇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应了声是。

    *

    战事紧急,若不能在西北拦住大金,整个中原都要被金贼的戎刀所屠。

    留给望京朝臣们争论的时间不多,留给圣上犹豫的时间也不多了,太子一派和晋王一派吵了几架,过了嘴瘾,临了去北境平乱的,仍是镇国公。

    没办法,圣上十分清楚,这场仗,非得依靠李家不可。

    镇国公殿前请缨,当日调兵令和虎符就送到了国公府。

    李如卿一言不发,亲自侍奉父亲披上披风。

    李飞瞧着眼眶通红的女儿,内心也不好受,他拍了拍李如卿的脑袋,捡好听的话哄道:“阿卿,你在望京替我和你哥哥守着咱家,去年祭天大典的时候,你去了齐州,没瞧见那热闹景象,今年我们一定会在祭天大典之前回来,到时候为父带你上城墙上看,好不好。”

    李如卿点了点,强自笑着说道:“父亲可得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西北一刻也等不得,当晚,李飞便带着李家军出发了。

    驻守西北其余三州的兵马,只能调出部分兵力支援商州,毕竟还有匈奴虎视眈眈。

    李家军在望京北侧和南侧各有兵营,分别驻守了两万人。

    此番前去北境,留两万拱卫京城,其余两万人便是北征主力,当夜已向西北挺进,在石山与李飞汇合。

    还有五千骑兵,是李飞亲自训练出的精锐之师,后来交到李长云的手上,作为战前先锋。先前一直在北大营训练,此刻也都在赶来的路上。

    就在镇国公出发的当晚,有两队人马也紧随其后出了门。

    其中一队是李冰,他在夜色掩隐下悄悄出了城,直奔湘州。

    李冰的怀中,装着小姐写的亲笔信。

    以及,一枚玄虎令牌。

    另一队,便是李如卿和十余个暗卫,她并没有如父亲所言,乖乖在京中等着。

    她如何能像上一世一样坐以待毙呢。

    既然父亲和哥哥要守护北境,那就也算上她一份吧。

    如果这一世的结局仍然是死,那一家人,也应该死在一起。

    *

    夜色寒凉,越往北去,天气越冷。

    商州城府衙,魏胜喝了一口烈酒,闭着眼不做声。

    旁边替他包扎胳膊的军医也默不作声。

    倒是坐在主位上的商州郡守何黎明,此刻正在抱着脑袋唉声叹气,脑袋上仅剩的几根头发,也快被自己揪秃了。

    何郡守难啊……

    今日多亏魏胜带兵迎敌,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提振了士气,可斥候来报,大金已经在修整兵备,打算明日攻城了。

    也不知齐州、辽州、甘州三地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好歹能阻止金贼这不要命的打法啊!

    寇仲平仍旧盯着沙盘推看,不做一词。

    其实此刻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一方面,冀州失守,其实罪全在他,可另一方面,朝廷并没有发出明确诏罪的圣旨,只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商州,等到援军,所以严格说来,他仍旧有巡查之权,西北五州,他的话仍然算数。

    可是,谁又愿意听呢……

    西北三州的援军,此刻已经往商州汇集,这两日便能赶到。

    可李家玄虎军才刚从望京出发,到商州至少也得大半个月,他们……能等到吗?

    屋内其余几位副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位年轻些的副官开口道:“诸位大人,明天怎么个打法?咱们今日是不是得商量着定下来?”

    何郡守是个人精,仍然硬着头皮向寇仲平问道:“寇大人,依您之间,明日咱们如何守城呢?”

    寇仲平嗓子沙哑,一张脸上的赘肉也少了许多,瞧着都要掉了下来,耷拉着眉眼:“明日,我去守城,诸位请守好其余各处,以防止金贼从各处偷袭。”

    魏胜是个暴脾气,他先前跟岳北安曾一道去金大营捉拿叛徒章建业,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将。

    此番冀州沦陷,商州被围数日,他的兵马也折损严重,对寇仲平可谓是恨的牙痒痒,要不是大敌当前,他指定掀了桌子干这个死胖子:“让寇大人守城,咱们怕不是睡梦里就被金贼给宰了!”

    其他副将想到冀州一战,也是后怕,看寇仲平的眼神都变了。

    何郡守一拍桌子:“魏统领!不得放肆!”

    寇仲平手攥得紧紧的,最终还是压下脾气:“如果明日我未守住城,不消诸位多言,我寇仲平自去项上人头,为诸位祭旗。”

    魏胜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只盼寇大人端好脑袋,冀州数千人的亡灵,可看着呢。”

    寇仲平未再答话。

    屋内灯烛一夜未熄。

    第二日一早,金贼果然开始攻城。

    西北还在严冬,狂风夹杂着雪粒子拍在人脸上,魏胜将撸起的袖子放下来,一边裹紧护腕,一边斜睨了眼旁边扶在城墙上远眺的寇仲平,低声问旁边的小兵:“他还真来了?”

    那小兵似是没料到魏胜会这样问,磕绊了一下,怕寇仲平听见,往魏胜旁边侧了侧,小声回答:“寇大人一早就来北城墙了,已经站了许久了。”

    魏胜点点头,拍了拍小兵,朗声道:“今日要是能打退金贼,咱们一起喝羊肉汤!”

    冬天雪地的,要是有一碗羊肉汤下肚,能从嗓子眼热到肠子里,浑身都能舒坦过来!

    小兵和周围站着的士兵都来了精神,齐齐喊道:“是!”

    魏胜活动了下拳脚,冷眼看了寇仲平一眼,没再管他。

    他心里想着:如果这个死胖子,今日要是敢投降乱作妖,他就一刀砍了这个肥猪脑袋,替冀州百姓了了这个祸害!

    未等众人再多想几回,金贼前军已至。

    魏胜眼力很好,极目望去,便瞧见了前军队伍。

    那支队伍由少量骑兵和许多百姓组成。

    雪粒子还在飘着,那些百姓们衣衫褴褛,被两侧骑兵驱赶着不停向前走。偶有走不动倒下的,转眼便淹没在人潮之中。

    连一声呜咽都没有传出来。

    魏胜又瞧了一眼寇仲平,见他脸色惨白,语气凉凉道:“寇大人可瞧清楚了,城下那些百姓,都是冀州人,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站在这里,是不是拼了命也要上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寇仲平似是终于站不住了,身形晃了晃,身边亲卫立刻上前扶住他,他推开亲卫的手,干涩的嗓子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他们准备怎么攻城?”

    魏胜却没再看他。

    望京城的富贵堆里出来的将领,连金贼怎么攻城都不知道,为何朝廷要派这样的人来巡查北境?

    一个西山营守将,这辈子打了几场硬仗?

    冀州失在他手上,可真是……天理难容!

    北城墙上旌旗猎猎,士兵们都严阵以待。

    魏胜将手中的长刀高高竖起。

    城外金鼓齐鸣,百姓们如潮水般被驱赶着往前跑去。

    寇仲平那二十多年始终眯着的小眼睛终于睁大了些。

    他看见魏胜高举的长刀狠狠落下,威严喝令道:“弓箭手!”

    凄惶向城墙跑来的百姓们被一波又一波的弓箭射穿。倒下的不计其数,但往前跑的势头却怎么都止不住。

    城墙上有新入伍的士兵已经忍不住想要停手,然而紧接着伍长的长棍就会落到他的身上:“一旦你停下手中的箭,你会比他们死的更惨!你的妻儿老小,会生不如死!不要停!继续!”

    被驱赶的百姓们基本都是手无寸铁,就像是草原上被放牧的牛羊牲口一样,只能疯狂的朝前跑去。

    他们的身后,是金贼的弓兵们推着战车提着长矛,但凡跑慢了,要么被身后的人踩成肉酱,要么被战车碾成肉泥,要么被长矛戳烂。

    有妄图朝两侧逃跑的,都被骑兵呼喊着乱刀砍死,像是在逗弄笼中的野猫。

    百姓们只能踉踉跄跄的向城墙跑去,一边哭一边喊,希望曾今的友邻能伸出援手。

    “我是冀州人!放我们进去吧!”

    “我是好人!我们是百姓!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放我们进去吧!”

    “我侄子是当官的,求求你放我进去!”

    “我要进去!放我进去!”

    城墙上的士兵们都不敢回应。

    魏胜目光如刀,冷眼瞧着城墙下聚来了越多的百姓。

    北城墙面向金贼草原,历来是重守之处,城墙高耸,那些百姓们见敲不开城门,只好哭喊着继续爬墙,人叠着人,踩着尸首往上爬。

    魏胜的长刀又举了起来,寇仲平的眼睛颤了颤。

    只见那长刀又是向下一挥。

    城墙上的巨石便被士兵们推着滚了下去。

    外面叠起的人墙便轰然倒塌,又是一阵惨烈的哭喊声。

    寇仲平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他也曾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

    可到这一刻,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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