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山歌

    正在书院中坐着打瞌睡的柯嘉庆忽的一个喷嚏,抬起头看到身边坐着的宋玺元,没忍住惊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玺元头也没转:“你开没开始流口水的时候。”

    柯嘉庆闻言一愣,急忙抬手擦了擦,果然有些淡淡的湿痕。

    他有些尴尬地一笑:“你怎么也提前回来了?不趁着放假好好陪陪小玉妹妹和伯母吗?”

    “她不需要。”

    宋玺元的声音很低,但是柯嘉庆还是听到了,当下有些懵:谁不需要?曾伯母?还是小玉?

    只是看宋玺元脸色着实不好,他坐在旁边都感觉有些憋气,便很自觉地又倒回自己桌前打瞌睡了。

    此时书院中的人还比较少,夫子本来是随便看看,结果看到柯嘉庆竟然也坐在书桌前,顿时诧异了:“你怎么回来了?”

    柯嘉庆打了一半的哈欠赶忙咽下去,咳了两声这才心虚地低声叨咕:“我爹说眼瞅着再有一个月就是秋闱了,让我少在家中干那些不着调的事,有这个功夫赶紧回来读两遍书是正经。”

    宋玺元耳朵动了动:不着调的事?难道指的是给左玉帮忙的事情吗?

    夫子倒是懒得多问,点点头便掠过他看向宋玺元:“意致准备地如何了?”

    意致是去年生辰时,夫子赐给他的字。

    宋玺元点点头:“学生尽力而为。”

    夫子又上前几步,看向坐在头牌的宗湖,却是看到他手中的书时皱了皱眉:“抱朴子?这个时候怎么还看这个?”

    宋玺元和柯嘉庆听到夫子的话,都是没忍住抬头向前看去。《抱朴子》乃是道家作品,科举几乎从不涉及,宗湖可是他们鹤灵书院的头号种子选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关注起道家的学问?

    宗湖倒是面色平静:“学生有惑,随意翻翻罢了。”

    夫子的眉头依旧紧锁,只是宗湖到底是鹤灵书院最得意的门生,不好过多苛责。再加上他一向勤奋用功,夫子只当做他是偶尔看看闲书缓缓神,警告两句后便也由着他去了。

    宋玺元却是看着宗湖的背影,想起昨夜左玉说的那些话,心头一时间甚为不安。

    左玉又在家中呆了好几天,尽管一直交代窦将一定要时时留意府衙那边的动静,但是那郎中的案子却被押后了,至今未审。

    七夕这一日,鱼芝却遣珠玉来邀她了。

    珠玉的小脸看上去也憔悴了不少:“我们姑娘今夜推了所有邀约,想问问左姑娘,能不能陪她再去一趟无孝庵?”

    左玉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贺绿呢?再没有联系你家姑娘吗?”

    珠玉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姑娘自施琬姑娘下葬那一日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本来专门请了一位乳娘,来照顾施琬姑娘的孩子,可是前天夜里不知谁家的船深夜撞了上来,险些把我们的画舫撞翻。虽然对方事后赔了好些钱,可是当时孩子被惊到了,一直啼哭不止,如今整个朝林府都传着我们姑娘偷偷生了孩子,许多大主顾也都不肯来了。”

    这倒是左玉没想到的。鱼芝虽是红阁的头牌,但是一向是卖艺不卖身的。对于朝林府许多达官贵人和年轻公子哥来说,鱼芝便像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此时却突然被人发现她画舫上竟然有个孩子,只怕是瞬间触碰到了很多人的逆鳞。

    她脸色凝重地看向珠玉:“那撞你们的船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大半夜地撞上来?”

    珠玉听得这话,也是绷紧了嘴角:“根本查不出来,当时夜深了,河上光线很暗,碰了我们之后,对方船上就派过来两个婆子,又是送钱又是赔情道歉。但是只要我们一打听她们主家的信息,她们便笑口不言。”

    “昨天我们还问了整个无濉河的船只,却是压根没人注意过。我们姑娘也觉得事情有异,想着请左姑娘过去商量一下。”

    “好,”左玉应下了,“跟你们姑娘说,酉时一刻,我在无孝庵等着她。”

    珠玉离开后,左玉却是有些坐立难安。

    那艘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让其他人知道鱼芝的画舫上有个孩子……还是试探?

    左玉想到这里,突然瞳孔一缩,难不成是卓家的人?

    商定好的酉时一刻,但是左玉在家中实在着急,申时还未过便到了无孝庵。

    绛言师太见她前来有些惊异:“小施主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左玉看到她,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敢问师太,赤衡居士最近可在?”

    绛言师太却摇摇头:“赤衡昨日刚刚离去,现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左玉只觉得心往下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师太,事关性命,您能不能告诉我,贺绿究竟在这庵中,见过什么人?”

    绛言师太无奈叹气:“其实也并非是我故意瞒着小施主,前来与贺绿姑娘见面的人,我们也没有看清。他戴着斗笠,跟着的仆人又给了一笔厚厚的香烛钱,只让我们不要靠近。”

    左玉并不知道绛言师太这话的真假,但是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只能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待绛言师太离开后安静等在佛堂中。

    鱼芝来的也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已不复平日里光彩照人的模样,一向最重视的一头秀发,也只是松松挽着,有几绺凌乱地散在鬓间。

    她刚刚看到左玉,便上来紧握住她的手,开门见山道:“登儿被盯上了,我怕……”

    登儿是施琬生前给她的孩子取的名字,她过世后,左玉也没打算将这孩子送到宋家了,便一直这样叫着。

    左玉握了握她的手,放低声音:“你怀疑是卓家吗?”

    鱼芝咬着唇点点头:“卓家的势力与柯家也不分上下了,要真是他们盯上了孩子,怕是仅仅靠我们的力量,根本保不住。”

    左玉深吸一口气,怪道这两日的柯嘉庆一直没了动静,难不成是柯家的大人发现了柯嘉庆帮她查的事情,也隐隐发现了这事和卓家有关,所以便干脆将他拘了起来?

    “你先别着急,如今登儿在哪里?”

    “我不敢再把他留在画舫了,我在郊外有一处小院子,即便是红阁中也无人知晓。我让珠玉带着登儿先去那院子里了,院外有我雇的几个护院,身手都还不错,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左玉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既然你有这样隐蔽的一处院子,怎么不约我去那里?”

    鱼芝脸色又白了几分:“我恐怕已经被人盯上了,珠玉是扮作别家的丫鬟才瞒天过海,偷偷蹭了别人的船才将登儿带上岸去。而我如今就是明处的幌子,只怕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这下连左玉不免也有些紧张了:“你的意思是此时的无孝庵外?”

    鱼芝点点头:“只怕是也有尾巴的。”

    左玉的大脑短暂地顿了下,继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有人跟踪,估计也只是调查试探居多,应该还不至于杀人灭口。可是也不能由着他们这样查下去,否则登儿的下落迟早要暴露,她已经对不住施琬了,决不能再将她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

    而此时解局的关键……

    “你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贺绿?”

    鱼芝听到这个名字,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站稳之后才一脸涩然地摇头:“找不到了,自她那日离去后,便再没有写信给我。我还只当是她在赌气,可是三日前我派珠玉去送信,才发现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左玉心中黯然,是她低估了贺绿,原本只当她是个为情而伤才会极端偏执的小姑娘罢了,没成想竟然执念如此之深。只是如今必须得见到她,许多事情才能问的清楚。

    她想了想,终究一咬牙:“没关系,既然我们找不到她,就让别人替我们去找找好了。”

    两人商议过后,这才步行下山,只是此时山间已经完全黑了,没有灯笼照明,两人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而鱼芝本来心中有事,一个不妨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便崴了脚。

    她比左玉的身量高太多,左玉压根背不动她,只好将她扶在一旁休息。

    山中一片黑黢黢的,偶尔有不知什么鸟的叫声传过来,听起来更觉阴森。左玉想想鱼芝的猜测,便觉得此时四周的黑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们,一时间衣裳都湿透了。

    “古寺开岩腹,层层云气流。溪声过竹院,山影落僧楼。施食玄猿接,斋钟远客投。奇峰三十六,一一画中游。”

    忽然一阵低声的吟唱传来,鱼芝与左玉吓得都是一个激灵。两人几乎瞬间紧靠在一起,眼睛四下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一遍唱完之后,停顿片刻,这声音竟然接着唱了一遍:

    “古寺开岩腹,层层云气流。溪声过竹院,山影落僧楼。施食玄猿接,斋钟远客投。奇峰三十六,一一画中游。”

    这一次左玉终于听清楚了,大概是在极端的恐惧中,人的感官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敏,就连记忆力似乎也神乎其神。

    这首诗,她是知道的!

    然而就是因为知道,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荒诞不羁的错觉才同时包围了她。

    她,到底是遇到了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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