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芝腿都软了,颤颤巍巍问左玉:“你听到了吗?”
左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鱼芝咬着唇几乎要哭出来:“这到底是人是鬼?”
左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是人,只怕还是我认识的人。”
鱼芝愣了下,今夜月光太暗了,即便近在咫尺,她也不大能看清楚左玉的神色,只好又努力贴近了些:“是好人还是坏人?”
左玉苦笑了下,这就不好说了。
她扶了扶鱼芝:“你可还能走动吗?”
大概是情况危急之下,别的疼痛也顾不得了。鱼芝努力站起来,虽然脚腕处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还是咬着牙道:“能走。”
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向声音的源头靠近,转过一个弯后,终于看到个人影,因穿着一身白,倒是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在荒无人烟的山道上看见个浑身白衣的人,这人还唱着首曲调荒凉的歌,这场景实在让人愉悦不起来。
鱼芝抖得更厉害了:“咱们还要过去吗?”
左玉深深吸了口气,刚要出声,突然就看到那白衣人的胳膊扬了扬。她与鱼芝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一阵劲风从耳边擦过。
两人吓得叫出一声,不由得抱头就往地上一蹲。
左玉刚刚强装出的一点镇定被消解得干干净净,她属实做不了什么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大女主啊,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真的不想还没成年呢又噶了。
身后似乎传来几声闷哼,只是地上蹲着的两人都吓得厉害,看也不敢看,只恨不得把耳朵也捂得严严实实,有什么办法能把所有感觉知觉都封闭了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响起奚奚索索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左玉连呼吸都暂停了,掩耳盗铃地心中默念:是场噩梦,快点醒来,是场噩梦,快点醒来……
那脚步声到她们身前不远处停下,片刻后一声轻笑:“小施主,还不起来吗?”
那声音疏朗温和,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似是能驱散恐惧一般。
左玉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张意料之中的脸,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赤衡居士,晚上好。”
鱼芝听到她说话,这也才一并抬起头,看到赤衡的瞬间却愣了下,眼睛眨巴眨巴又看了好一会儿,这也才回过神跟着问好:“居士好。”
赤衡低头俯视她们,而左玉这样抬头看去,竟像是参拜一般,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真的笼着一层淡淡的佛光。
两位姑娘刚刚惊吓过度,鱼芝还崴了脚,现下骤然松了口气,竟然都很难站起身了。
赤衡微微一笑,也不伸手搀扶,反倒是一撩白袍,直接席地而坐。
左玉的心跳渐渐缓下来,忽然觉得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可是一时间乱作一团,竟然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
赤衡看了她一会儿,但是很善解人意地主动开口:“小施主是有些胆识的,我只当寻常人听见这夜里的歌声,是万万不敢靠近了的。”
只这一句,忽的就让左玉沉默了下来,适才要问的所有问题,竟然忘得干干净净。
她声音干涩:“赤衡居士,怎么知道那首诗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希冀多一些。她似乎想问清楚个答案,可是此时竟然又有些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赤衡倒是一点没犹豫:“小施主是问刚刚那首《奇游颂》?”
左玉愣住,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奇游颂?”
赤衡挑了挑眉,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刚刚在下唱的那首诗,名字便叫做奇游颂。”
左玉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很想大声反驳:那不叫什么奇游颂!那是清代诗人陈于王的《朱砂庵》!
可是话刚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这个时代,怎么会有人认识陈于王,是不是还有朱砂庵这个地方她都难以确定,又凭什么这么说?
涌上头的热血急剧降了温,左玉终于冷静下来,认真问赤衡:“那敢问居士,这首……奇游颂可是您的佳作?”
赤衡笑道:“自然不是,我只不过略通笔墨,哪里写的出这样的诗句?”
左玉带着些急切继续问:“那这首诗出自何人之手?”
赤衡眼神看向远方:“你年岁不大,想来不曾四处游历过,所以不知道也是寻常。这奇游颂乃是曾经的奇游军主将陈儋云的手笔,据说此诗中暗藏奇游军中最神秘的三十六部首领名号。”
“奇游军?”
“对,奇游军。那是百余年前创立起来的一支军队了,原本只是一支被敌国打败的残军,血战到最后只剩下了三十六人。后来朝廷的援军不到,这三十六人也没了影踪,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全军覆没。可是没成想几年后,这支队伍竟然扩充到上千人,一举拿回了当时被攻占的边城。这些年他们的规模越来越大,一直驻扎在太羲国的北境,朝廷屡次派人去接管,可是去的人都没能再回来。”
左玉诧异:“这不算反叛吗?”
赤衡嘴边挂上一抹讽刺的笑:“他们护卫边疆,守黎民安康,每次打仗的邸报都按时发回京都。凭什么说他们是叛军?”
左玉哑然,即便不反叛,这样的一颗定时炸弹埋在北境,只怕是太羲的皇室要坐立难安。
“那居士刚刚说的陈儋云也没能回来?”
“嗯,”赤衡的神色微微波动了下,“不过他是唯一在奇游军中未出意外,一直到七十岁才病故的主将。”
左玉心中叹气,原来人已经早就死了。她原本还想能找到这人,没准是和她来自同一个时代的老乡。
“对了,”左玉随口问道,“您刚刚说这奇游军壮大之后,便抢回了当初被攻占的那座城市,指的是哪儿啊?”
“西绥府。”
左玉一窒,这么巧?
想起一年前远嫁的宋玘,左玉心中忽然有一种预感。宋玘当时说她的婚事是宋三叔要攀上宋家大宗的纽带,那宋家大宗与西绥府究竟有什么联系?会不会与奇游军有关?
此时这些问题是想不明白的,不过她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原本她也是不敢靠近的,可就是因为她恰好知道这首诗,恰好因为它的本名叫做《朱砂庵》,恰好赤衡曾经说过他们脸上都生有朱砂痣……
这许许多多的凑巧,才让左玉猜测这唱歌的人会不会就是赤衡,才让她冒险靠近,却没想到竟然都是误会。不过也好,这大概就叫殊途同归了。
惊喜的是赤衡会些接骨之术,经他的手,鱼芝的脚终于恢复正常。
她刚刚搀着鱼芝站起来,一回头走了几步却看到躺了一地的人,两人一惊险些又崴了脚。
左玉舔舔干裂的嘴唇,拉着鱼芝向赤衡身后缩了缩,想起他那会儿扬起的手,以及她们后来听到的几声闷哼,大概心中有数了。
赤衡毫无异色:“两位小施主放心,他们没死,我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这次左玉倒是皱了皱眉:“这些人应当是跟踪我们吧,那他们醒了之后呢,是不是还是会给我们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赤衡感兴趣地看了她一眼:“那小施主的意思是……斩草除根?”
左玉眼皮狠狠一跳,忽觉得眼前的情况棘手极了。难不成还真要拜托赤衡帮她杀人?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对她们动手。但若是放任他们离开,很快她们和登儿可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毕竟下一次可就未必会这么幸运地遇到赤衡。
赤衡眼看着眼前陷入天人交战的小姑娘,觉得颇为有趣:“小施主不必多虑了,在下可不愿多造杀孽。只不过他们醒的过来,却未必再能出的了门。让他们回去,也是起个震慑的作用,小施主尽可安心了。”
鱼芝抓着左玉的手明显一紧,刚刚还觉得这位居士周身宛若有光一般,就像是菩萨转世。可是此时听着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些人“未必再站的起来”,忽又觉得那周身的光怕不是来自地狱的血光?
左玉也是一怔,但却很快点点头:“如此是最好的,这次有劳居士了,他日若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左玉必将回报。
赤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便带着两人下山去了。
回家休息了一夜,天刚亮,左玉便又去了传奇书肆。只是没想到她刚刚给窦将交代完事情,贺韵之忽然来了。
细数数,左玉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愣了下之后倒是真心笑了起来:“九少爷好久不见,此次去永安府一切可还顺遂吗?”
贺韵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小玉儿如今长高了不少。”
左玉懵了下,贺韵之之前从未这样称呼过她。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便笑着点点头:“如今十四岁了,应该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吧。”
算来大部分青少年都会在初中阶段猛窜一截,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恰好是抽苗儿的时候。
左玉与贺韵之都是背后的东家,窦将忙叫人收拾了后室,泡好茶请两位细谈。
刚刚落座,贺韵之便先道谢:“多谢你的那几个锦囊,此次帮了我大忙。”
左玉摆摆手:“不过讲了几个故事而已,若不是九少爷能随机应变,那也就只是故事了。”
说到底,这世上智计千千万,但是如何学以致用,如何结合实际,才是真正的难点。
“这份恩情我自己晓得,既然如此,也到我回报的时候了。”
左玉愕然,当时她完全是想结份善缘,倒是没想这么快就收取回报。而且,贺韵之准备如何回报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