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

    宋闽要养着贺绿,那开销何其之大,尤其是贺绿假孕后,每个月只怕花销七八两白银都不止。

    可是宋闽在暂时失踪了一个月后,再次来时却只是急匆匆从自己手里拿了五两银子就走,多一句话都不说。当时左玉只是以为宋闽已经被贺绿迷住了,急着回去,便没有多想。

    现在细细想来,实在是太可疑了。

    随后,她又几乎不抱希望地去了无孝庵,没想到在这里还真的有了别的发现。除了曾经劝贺绿回家去的绛言师太,她竟然在无孝庵中见到了一位带发修行的男居士!

    此人名赤衡,三十来岁的年纪,下巴上竟然有一颗红痣,看着倒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

    只是比起裴夏那种阴柔的感觉,赤衡显然就静雅许多。

    当时左玉正在询问贺绿之后是否再来过无孝庵,绛言师太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不待她逼问,身后便传来一个疏朗的男声:“小施主不必问了,出家人有诺在先,不会说的。”

    左玉悚然回头,便看到了一脸温和笑意的赤衡。

    她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失魂落魄地就要离去,哪知道每走两步赤衡再次开口:“说来也是有缘,我的朱砂痣生于下颌,小施主也是一点朱砂痣却生于额间。”

    左玉愣住,听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要作何回应。

    而那赤衡则是眼含深意:“人说男生朱砂则祸国,女生朱砂则殃民。小施主可曾受过此等困扰?”

    左玉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一番解释忽的又想起了在武合村时的那些痛苦回忆,当下便冷嗤一声:“阁下一个居士竟然也信这些糟粕理论?真要存了祸国殃民之心,别说是有没有朱砂痣,即便生的有如关公一般,就能留有关公三分的侠义心肠吗?”

    赤衡一愣,这次倒是肃了神色:“难得小施主小小年纪便想得通透。那在下便好心提醒一句:蝼蚁造势背后必有所倚仗,小施主还请当心。”

    左玉傻了下,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那居士居然就转身离去了。

    待他离去后,左玉这才问绛言师太这是何人。绛言师太看向他的背影,目光竟然十分崇敬:“这是一位云游天下的居士,道号赤衡。他数月前来到无孝庵,日日来寻他的贵人很多,无孝庵的日子也好过很多。”

    左玉心里明白了,即便是尼姑庵,说是方外之地,但是人总是要吃要喝的。这里收留的又都是被扣上“不孝”之名的弃妇,估计几乎没人来供香火钱,平常的日子肯定难免寒酸。

    而这赤衡居士听起来是名声在外,每日里来寻他的多半都是不缺钱的,顺带着供一盏香烛、上几根香都不在话下,这无孝庵日子跟着好起来了,自然是很欢迎赤衡长长久久住下去。

    想到赤衡,左玉便皱着眉思索起来,她敢肯定,赤衡是知道关于贺绿她们的筹谋的,但是却不肯直接告知。他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蝼蚁是谁?要造什么势?他们背后的倚仗又是谁?

    没等她想明白,珠玉就大汗淋漓地跑回来了:“姑娘,姑娘!所有的稳婆和郎中都找不到了!”

    左玉与鱼芝都是心下一沉,鱼芝几乎站不住了,只是抓住左玉的手,掌心却冰的吓人:“不会是她,不会是她的,对不对?”

    左玉有些同情地看向她,说出口的话却没留任何余地:“你日常总请的那几个郎中,连我都不清楚,难不成你觉得会是珠玉泄密?”

    珠玉赶紧摇头:“姑娘,我发誓,绝对不是我!”

    鱼芝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不仅如此,那几个稳婆的事情,她只有在与贺绿通信时才会商议一二,除了她与贺绿,这世上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左玉叹口气,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过去搀了一把:“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全当我是胡思乱想吧。”

    施琬临终前的那两句话既然只告诉了她一个人,那应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意思。左玉自然不会说出来,她只能安慰鱼芝一句,但是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迟早要浮出水面。

    鱼芝何其聪慧,一番抽丝剥茧后,哪里还能想不清楚其中的关节。只是最好的姐妹身在局中,她实在是不愿意接受。

    对了,身在局中?

    她忽然想起今日贺绿那奇怪的一句话:“谁又能一直身在局外呢?”

    她喃喃念了几遍,左玉一开始没听清楚,凑过去一听忽然也浑身一震。

    蝼蚁起势,背后的倚仗,五六个郎中与稳婆不知所踪,没有人身在局外……

    左玉心神激荡,面色一寒:“原来,竟然是个局。”

    鱼芝没听明白:“什么局?”

    左玉看向她:“先回画舫吧。”

    在鱼芝的画舫内聊到夜深,左玉才被小船送上了岸。岸边熙熙攘攘,夏日炎炎,这夜间凉风习习,才正好寻欢作乐。

    左玉在岸边站了许久许久,看着眼前的热闹,想起那荒郊野外的孤独坟茔,这世界当真是光怪陆离、无情无义。

    汗湿的衣衫被河边的风一吹,便渗出透骨的凉意。左玉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可是旋即,一件披风就轻轻披在肩上,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夜深了,该回家了。”

    左玉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却是鼻尖涩然,前一刻对这个世界的恨意退了大半,此刻只觉得从头到脚都疲惫不已。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却没敢抬头看:“你一个人吗?伯母呢?”

    “娘亲不知道我回来,如今应该还在田庄。”

    宋玺元明显察觉的到她极致的忧伤与怨愤,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试探着牵着她的手:“回家吧,如今已是七月了,夜里还是凉的。”

    左玉点点头,乖乖由他一路牵着回家。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看,唯独脚下的路,那一块块青砖,才让人稍许心安。

    他们走后没多久,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才走出一个翩翩玉立的身影,尤图紧随其后。

    “你终究晚了一步。”

    贺韵之没有理会尤图的话,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尤其是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此时看着分外扎眼。

    他也没想到他在永安府一耗便是近半年,期间好几次凶险都险些要了他的命。而左玉留给他的几个锦囊,竟然意外发挥了大用处。

    “兵贵神速……”

    想起左玉给他的最后一个锦囊,帮助他在与裴家的最后一战中一招制敌。可也就是彻底废了永安府残留的裴家人后,他意外得到一个消息:朝林府的裴家似乎在四处打探左玉的消息。

    得到消息他几乎惊出一身冷汗,连夜便赶路回朝林府。只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亲信,在那边处理布庄后来的事宜。

    谁知道回来事情还未来得及查清楚,竟然就在这濉无河畔,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小姑娘……

    贺韵之不由的苦笑:“果然是要兵贵神速啊。”

    他转头离开,丝毫不再留恋。尤图倒是愣了下:“你就走了?”

    “本就是约了人的,不可迟到。我倒要好好听听,这段时间的朝林府,到底有多热闹。”

    回到家后,左玉什么也没说,却在进房间的刹那犹豫了下,嗫嚅着说道:“我想喝酒。”

    宋玺元在她身后皱了下眉,又徐徐展开,只温声问了句:“就饮三盏,可好?”

    左玉没吱声,宋玺元接着哄:“我再给你做几道菜,边吃边喝,好不好?”

    左玉终于闷闷“嗯”了一声,宋玺元这才放下下,转身去准备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高估了左玉的酒量,也不知是那酒盏太大了还是酒水太烈了,三盏下肚,左玉已是晕晕乎乎了。

    宋玺元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她是一口也没动。

    他无奈地叹口气,便准备送她去屋里休息。哪知道他手刚搭过去,左玉忽的一把抓住她,低声啜泣:“小玺元,我害死人了,我犯罪了,我……”

    宋玺元心下一紧,想着到底隔墙有耳,便捂着她的嘴哄道:“咱们进屋再说好不好?”

    左玉还是模模糊糊说着什么,泪水却糊满了整张脸。宋玺元无奈,道一声“得罪”,索性将她整个人抱起来,直接送进了房间。

    将左玉放在榻上后,她却还是不肯松开他,小小的眉眼都皱在一起,看上去委屈极了。

    宋玺元只好坐在她塌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左玉死死拽住他,一点一点,从宗荔讲到贺绿,从束飞鸾讲到裴夏,从鱼芝讲到施琬,从宋闽讲到那个刚出世就没了娘亲的孩子。

    宋玺元在一旁听着,说不吃惊是假的。可是细细想来,左玉这些谋划中的大半,竟都是与他有关。终究还是他,把左玉带入了一场又一场的是非争斗之中,逼得她不得不去拼,去算计,去一遍遍伤害自己。

    他有些心疼,低下头一遍遍地哄她:“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小玉,你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姑娘,你没做错什么,你唯一愧对的,只有你自己。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说到后来,他似乎也染了几分薄薄的醉意,已分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左玉醉的快醒的也快,两个时辰后她彻底清醒过来,便听到趴在她床边的宋玺元低声说了一句:“小玉,你再等我几年,等我高中之时,我便做你最大的倚仗。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一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终极此生都只心系你一人。若是你不愿意……那你以后嫁到别家,我一定给你备一份世间最好的嫁妆,我终身不娶,给你撑一辈子的腰。”

    左玉刚想睁开的双眼赶紧又闭上了,她一直未曾直视过宋玺元的心思,也总当他如家人一般。她总想着他们都还小,可是此时突然反应过来,这时的宋玺元已经十六岁,她也已经十四岁,放在古代,已经是男女不同席,可以议亲事的年龄了。

    可是她毕竟是现代人的思维,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接受,这在她眼中活脱脱就是高中生和初中生之间的早恋,太罪孽了。

    还好宋玺元说完这句后,大概也觉得太晚了,便起身离开了。只是在拉开房门后,他还是回头轻轻说了句:“左玉,晚安。”

    左玉愣了下,忽然想起那年在武合村左家院落中,她对着他说:“宋玺元,晚安。”

    他居然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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