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的晋升之路很顺畅。

    从睡梦中醒来的首领，久违地没有感到梦魇、疼痛、呼吸不顺，欣喜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对森鸥外另眼相待，愈发信任。随着治疗的深入，有一个念头悄然潜入，逐渐扎根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根深蒂固，不可动摇，那就是——

    森鸥外是唯一有可能治好他的人。

    对于异能医生不再抱有希望的首领，寄托于现代医学，如一个绝症病人般，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私人医生抱有病态的信任。他对组织高层疑神疑鬼，却愿意在秘密会议时也留私人医生在一边照看，他轻易不愿意会见干部，于是命令都交由随侍左右的森鸥外转达。

    虽然顶着私人医生的名号，但进入港口黑手党数月的森鸥外，俨然成为了身兼多职的首领秘书，崭露头角。为了确保能将他留在身边，持续治疗自己，首领甚至威逼利诱，要求森鸥外加入港口黑手党，不再作为聘任的医生，而是终身对组织和首领效忠。

    森鸥外交了投名状，手上留下明显案底，当了混黑成员，无法再离开港口mafia的庇护。作为交换的是，他在组织内有了有了名正言顺的地位，他成了离首领最近的人，欣喜若狂的首领不吝惜财富赠与他，他是直属于首领的成员之一，不必对干部卑躬屈膝，住着接近最顶层的宿舍，见到他的人都要毕恭毕敬，组织内的待遇直比干部。

    不过，这样顺滑的直升路线有一个严重弊端，森鸥外很清楚，他在组织内毫无根基，没有听命于自己的武装部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威望，他可以调遣大部分人，但这些人心里不一定真的信服于他，他所有的权威和荣耀来自于老首领，完全依附于对方存在。

    这也是首领对他放心的原因。

    但他也并不担心。

    信誉可以花时间建立，人心可以收服，他有手腕，有谋略，有才能，何尝不能服众。

    地位唾手可得，有捷径在眼前为何不走？如果掌控一人就能间接掌握这个组织，那森鸥外不介意踩着老首领上位。

    不过首领也并非善人，他失控时间够久，久到组织内外习以为常，不可能一夕之间恢复正常，森鸥外也不会真正治愈他，现代医学无法抗拒衰老，令人起疑。

    除去对治病病态的执着和疯魔之外，他情绪稍稍平和，但暴戾雷霆手段不曾改变。横滨也不乏想看他自寻死路的人，听说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身边多了个医术高明的医生秘书，有望治愈首领病情，一时间心思都活泛起来，短期内，就出现了格外针对森鸥外的暗杀。

    消息传到首领耳朵里，首领暴怒。

    他平生最在意两件事，一是性命，二是地位，他憎恨这两者不受操控，厌恶自己无力的衰退，在这座城市内频频挑起纷乱战火，用血腥的暴力昭示着港口mafia的控制无处不在。

    他根本不在意森鸥外是死是活，但他在意医者受伤，自己受到双重挑衅，他给森鸥外地位和财富，正因他珍惜自己的生命，认为其无比宝贵。

    作为病人，首领信任森鸥外，认为对方是唯一不可能害自己的人；而作为组织的首领，他天然多疑，忌惮考量任何一个有才能的人，害怕自己被夺权。

    森鸥外对黑蜥蜴的武装部队有调遣令，但调令都来自于首领的口谕，他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部下，他能帮助精力不济的首领处理事务，阅读文件，传达他的命令，但手上并没有任何强硬实权。组织内的异能力者都是宝贵的战斗资源，只有准干部及以上的干部才能享到其贴身保护。

    首领原先不舍得，也没有必要，但他不可能将森鸥外永远拘在本部大楼，即便是本部，也会遇到偷袭者和毒杀。一来他确实看重森鸥外的安全，森鸥外遭到暗杀，令他意识到了潜藏的危险，二来，经过观察，他对森鸥外愈发放心，对方有才华，但软肋明显，能力突出，心态却还没有适应地位突然的变化，仍旧是那个小小医生。

    他很聪明，于是在蛇虎围伺的港口黑手党，便会牢牢攀住首领这棵大树，没有了首领，私人医生和秘书都同时失去存在的价值，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首领精力不济，被病痛衰弱所困，还能算清利益得失，他相信森鸥外，愿意重用他，但明里暗里的试探不会少，他认可森鸥外的医术和忠诚，对此表示嘉奖，一日午后，他在森鸥外的陪同下服完药，将对方留下说话。

    首领刚午睡醒来，在森鸥外的治疗下，睡眠不再成为一件痛苦的事，他疲惫的精神和身体得到休憩，苍老的面容舒展，两鬓斑白，看起来难得有几分慈祥，但他扫过人的眼神，分明是没有温度的，他看向森鸥外的眼神满意，如一件趁手护主的工具。

    首领室四面八方都是挡板，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冰冷漆黑如同暗室。

    “森医生，你的医术很好，我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老者声音苍哑缓慢，目光冰冷，“我许诺过你，如果你的治疗能够令我满意，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这段时间，我给你金钱、地位……你是组织内炙手可热之人……而现在，我允许你向我提出要求，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的所求，究竟是什么？”

    “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说到最后，他隐隐有几分激烈之意，胸膛起伏。

    首领伸出手，左右下属服侍他坐上轮椅，推到办公桌前，在这个位置，他就是横滨的霸主，黑暗世界的王者，在他身侧，医生打扮的年轻男人对待他毕恭毕敬，垂着头颅以示谦卑。

    “说。”

    森鸥外说话动听，奉承道，“Boss，能够服侍您是我的荣幸，我对您的忠诚之心，使我如今最想看到的莫过于您的身体好转，这是对我努力的最好嘉奖。”

    首领被取悦，桀桀笑着，气息声浑浊，“我知道啊，森医生。”他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诡异的温和，与他暴虐脾性不服，“在这个组织里，你是最不可能背叛我之人。”

    “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怕属下有野心，只怕……我不能满足他的所求。”

    森鸥外闻言，单膝跪地，干脆利落，如一个合格的黑手党成员般，“Boss！”

    “我不是在怀疑你，森医生。”首领平缓些许，他的身体经不起他情绪起伏，“我今日，是特地奖赏你的，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

    “是属下无能。”

    首领闭目，刻意压制的怒气再一次上涌，他不可避免的怀疑，暗杀背后，究竟是谁在主导？是敌人？还是组织内部出现了异心？他确实格外信重森鸥外的能力，但是他首领室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外面去了吗？在他的手下，究竟有没有人，想要盼着他死？他的干部，都并非等闲之辈，自己患病，还能像以前那样压制他们吗？

    这么想着的首领，理智动摇，稍稍改变了自己原先的想法，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和，“不用请罪，我知道，你只是个文弱的医生，我给你的属下，都是精锐部队，但是再厉害的普通人，在这个世界，还是不如异能力者……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过。森医生，在Port Mafia，只要能达到准干部的职位，就有资格让一名异能力者对你贴身保护，但是准干部的位置，至今为止，还没有文职人员获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港口黑手党，文职和武斗派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晋升路线，异能力者通常都是后者，他们凭借先天就有的天赋，为港口黑手党屡立战功，赚取威望，有史以来，能达到准干部级以上的，都是武斗派出身的异能力者，而他们甚至不用将这项殊荣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

    森鸥外欲言又止，文秀的面容恰到好处的流露出迟疑之色，首领开口打断他的话，他不容置疑，“森医生，现在，我要你做这个第一人！我给你干部的位置，地位、权力、财产、异能力者，什么都给你……而你！你敢，接受吗？”

    风暴就在前方，稍有不慎，就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森医生，你愿意，释放自己的野心，迎接挑战吗？

    不再是有名无实，干部所有的，你都有，这样的诱惑，能逼使你去奋不顾身吗？

    眼前人眼中挣扎，胆怯与野心在天人交战，这就是人啊，首领满意，最终森鸥外认命了，“凭Boss吩咐。”

    首领颔首，看向前方，目光阴鸷。

    港口黑手党，是他的所有物！

    他能制定规则，也能打破规则，他提拔异能力者为高层，给予他们施展身手的机会，也能随意叫一个普通的医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这个组织，不存在敢违背和质疑他命令的人。

    如果有——

    那就去死好了。

    首领露出嗜血的笑，玩得一手好挑拨离间，他吩咐左右，“把我的决议传令整个组织，晋升森医生为第四位干部，今晚在宴会厅，我要为森医生举办庆功的升职宴，如果有人感敢出不忿、不平之色，立刻击毙！”

    黑蜥蜴的部队领命而出，他们是首领最忠诚的刽子手，是没有思想的利刃。

    森鸥外心中叫苦，面色显而易见的灰败下去，苍白憔悴，已是心惊胆战，首领欣赏他此刻的绝望，他最顾惜森鸥外的性命，但是，他也希望对方能时刻紧密地依附自己，他给予美味可观的诱饵，但也切断所有的后路。

    放任私人医生内心煎熬后，他颁布自己的奖赏。“放心吧，森医生，你当了组织的干部，又是我的私人医生，组织内若有人敢对你出手，等同于反叛。”

    森鸥外表情虚假，暗地腹诽——

    可是也没人说不能使绊子啊。

    “何况，我也并非坐视属下安全而不管的人。”首领向外道，“让红叶进来。”

    首领室厚重的大门打开，迤逦走进一位身穿和服打褂的艳丽少女，一头偏橘的红发以长簪盘起，眼尾飞红，长睫妩媚，颇有几分江户时代艺妓令人屏息的风情，她宽艳的衣袖下藏着长剑，看人时眼神冰冷，虽然美丽，但是是一朵锋利有毒的食人花。

    尾崎红叶，十五岁，□□首领精心培养的异能力者，直属于首领，异能力为“金色夜叉”，精通暗杀、情报和审讯。

    森鸥外了然首领的打算，低着头，实际眉头缓缓挑高。

    他刚进港口黑手党那段时间，尾崎红叶外出执行任务，不在本部，她精通暗杀，多才多艺，学习插花、茶道、乐舞，个人色彩鲜明，是组织专门对高官、敌对组织首领培养的艺妓型暗杀者，后来回到□□，她负责保护首领的安全，与森鸥外有多次接触，但都很浅显。

    首领对她态度复杂，器重她，留她在身边，不忍心将她下放，但是，并不十分信任她。

    前不久，黑蜥蜴中刚晋升为百人长的广津柳浪举荐了新人兰堂，拥有空间封锁的异能力，最适宜应对外敌、做保护用，加入港口黑手党已经多年，因为是外国人一直被观察考量，最近才调来首领室。兰堂来了之后，尾崎红叶频繁地被外派。

    而现在——

    “森医生，从今天开始，红叶就是你的直属部下，她擅长杀人，会负责保护你，你能治疗我，这是对你的嘉奖。”老者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含上暧昧，“当然，你想对她怎么做都可以，你是她的上司，她只能听命于你，不敢反抗。”

    他笑意不达眼底，“对吧，红叶。”

    对人心敏感的森鸥外隐晦感觉一丝波动，他的视线在看似麻木乖巧的少女身上停留，对方掩藏住了神色的僵硬，柔顺鞠躬，举止风雅，虽然年幼，但举手投足都给人成熟之感。

    尾崎红叶声线柔婉，被磨平了所有棱角，“是，Boss。”

    她向俊秀的私人医生递去一眼，以袖掩口，有超越年龄的魅力，唇色绯红，笑意幽微，令人心动。

    首领最欣赏看属下服从的姿态，尤其尾崎红叶曾经背叛过他，那么，打断对方的傲骨，抹去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他最乐意见到的。

    这奇特的氛围下，只有森鸥外不为所动，他向首领欠身，“多谢Boss的厚爱，尾崎君是强大的异能力者，能得她保护，在下荣幸之至……不过么，”他尴尬地，“说来惭愧，我喜欢的，是十二岁以下的幼女。”

    他道貌岸然道，“尾崎君的年龄，超过了。”

    尾崎红叶完美的笑容有所皲裂，第一次失态，错愕地看向他。

    首领也瞠目，一时之间不知森鸥外是否在自污，但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过了，只道，“我记得，森医生有个女儿。”

    “哎呀，”森鸥外露出不知是否该被称为幸福的笑容，整个人都近似融化了，“幸子可爱，下个月就要满十二岁了。”

    在黑暗世界，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喜爱幼女，还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未免为人不齿。首领大人见多识广，很快恢复镇定，不痛不痒道，“森医生，果然与众不同。”

    即便是首领，也知道森鸥外最为明显的弱点，就是他的小女儿，他对幼女之宠爱、态度之谄媚，可以用过火形容，看看他做的那些事吧。首领查过他拿到的第一笔奖金的去向，直接拿去洋装店订购了高昂的服饰，拥有了珍贵的下属，也只是打发他们去高岛屋买排队两个小时的甜品，难得的假期，最喜欢的做的事，也是带孩子出去游玩。

    对于收养的孩子，态度这么热切，掏心掏肺，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森鸥外说出这么见不得人的爱好，首领开始怀疑，难道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首领是见过那个孩子的，他控制欲这么强，哪怕没有必要，也会见一见，确实是个很少见的漂亮孩子，年幼得很可爱，会讨人喜欢也一点也不奇怪，看起来雪白稚嫩，眼睛则是罕见清澈的蓝色。

    感想仅此而已。

    尾崎红叶也是很小就被港口黑手党收养，但当时的首领不过是看中她的异能力，想要培养她。

    森鸥外这个人，洁身自好，除了宠爱孩子外，没有软肋，但老首领不信，男人罢了，权力是醉人的美酒，而美人是华美的装饰物，无一例外，他将尾崎红叶送给他，对方没有理由不笑纳，老首领此举，也是想再人为给他制造一个弱点。

    被人拒绝，首领如今执拗的性子，本是不快，但森鸥外甘愿自曝其短，震惊过后，一丝不郁的怒气也消了，他难得不想再看到森鸥外这张脸，刚醒来没多久，又没精神了，挥挥手打发人，“我想休息了，没什么事情，森医生先回去吧，带红叶去你的办公室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