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木屐敲击在长廊上,尾崎红叶垂首而行,哒哒哒,有格外的韵律感。

    和服下摆窄小,凸显女子行走时款款而行的柔美,森鸥外走在前方,略显宽松的白大褂遮模糊住身形,能看出腰细腿长,不特意迁就她的步伐,但尾崎红叶接受过艺妓训练,仪态平稳,步子小而密,紧随其后,维持适当不变的距离,也不见半分仓促。

    拐弯进入办公室门口的过道,寸长的绒毯落地无声,黑发的医生突然顿步,转身瞧她,他动作干净利落没有预兆,一气呵成,尾崎红叶一惊,收脚后退半步,身体绷紧,是迅疾间自保的本能。

    她下意识抬眸,未遮掩好的眼神流露出警惕,成熟的表象下,第一次显现出符合年纪的稚嫩感,任务中养成的警戒多疑使得她袖中长剑悄然出鞘些许,冷光默然。

    两人对峙。

    氛围冷凝,近乎死寂,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片刻后,森鸥外一笑,仿佛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似的,他看了尾崎红叶一会,欣赏她此刻僵硬的表情,暗红色的眼睛沉淀着无声无形的威压,难以形容,直把对方瞧得愈发不安,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屏住呼吸,整个人如绷紧欲断的弦,然后才屈肘揉了揉头发。

    这个动作给他多了几分外部人才有的、无伤大雅的脱线感。

    但他的轻松在此刻,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森鸥外语气无奈,“尾崎君,你不用这么防备我吧。”

    他露出苦恼的神情,但说出来的话并不那么无害,仿佛洞悉一切,“从Boss下令开始,你就成为了我的直属部下,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妨碍我的工作,我会很困难的。”

    港口黑手党的制度,干部或准干部只有一个直属部下的名额,掌握其生死和任免权,直属部下在组织内的地位仅在其之下。

    尾崎红叶瞬间清明几分,她被首领送给了森鸥外,终于逃离了Boss的魔爪,也不需要听其余干部的命令,但也意味着,她被森鸥外彻底掌控了。

    她没有资格反抗对方。

    手心沁出汗意,意识到这一点,尾崎红叶心沉入深渊般冰寒,即便她本能觉得森鸥外释放出的压力危险,带着不该出现的杀气,也只能克制一位暗杀者拔刀反击的本能,单膝下跪,快速认错,“是属下僭越。”

    她声音放柔,强迫自己露出服从的一面,低头露出婉顺的后颈,不但不能不情愿,反而还要笑吟吟的,对这个男人效忠,缓缓启唇道,“妾身是一时未能转圜过来,望鸥外大人宽宥,妾身愿为鸥外大人效犬马之劳,但凭大人吩咐。”

    良久没有回应。

    但压力并没有散去,尾崎红叶能感到如有实质的凝视感,落在她身上,那是能令人感到剥皮露骨的羞耻感的目光,凉薄而具有穿透力,如手术刀般将人一层层拆解开,让人感到疼痛想要躲避,她呼吸轻微不可闻,维持着优雅而难熬的姿势,不甚厚的红柳枝和服,被暖气一闷,有冷汗爬满全身之感。

    这样的酷刑,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她苦中作乐想,森医生若去审讯部,审问地牢里的犯人,怕是能为港口黑手党立下汗马功劳。

    终于,解救的罄音传来。

    “唉呀,”是故作讶异的话音,有意摇动死寂的氛围,如芒在背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男人的声音轻缓而带着诡异的韵律感,“尾崎君太过郑重了,真叫人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森鸥外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周身气质一松,又变回了那个斯文的医生,笑眯眯的,声音温厚道,“实在是折煞我了,我收到了您的心意,对此感激不已,尾崎君快起来吧。”

    尾崎红叶闻言,不由望向正居高看着她的人,语态亲近,温和而没有棱角的样子,难以想象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会具备那样锋锐的危险性,仿佛历经尸山血海杀人无数才有的杀气,他就是用这样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首领、干部、黑蜥蜴,甚至是她,都没有对他起过任何疑心。

    他将首领哄骗的团团转,隐藏自己的野心,只有在能够彻底信任的人面前,才愿意暴露冰山一角。

    不,这并不是信任,更确切的说,是试探。

    不是迫不及待焦躁,而是游刃有余,如果尾崎红叶不能给他想要的结果,他有一百种办法能处理掉她,正是有这份自信,才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哪怕一点时间。

    这样的含义,精通审讯的尾崎红叶几乎立刻就领悟了。

    她心绪复纷乱杂,游离无着落之处,对方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为此暗自松过一口气,可是跟着他,也无异与虎谋皮。

    但她没有选择。

    何况,她转念,在这个令人作呕的组织里,还能有什么比在老首领身边更糟糕吗?

    尾崎红叶内心哂笑。

    她憎恨了那个人太久。她被折断羽翼,打碎所有幻想,无形的囚禁中,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念头,如傀儡般听从对方的指令。

    不管森鸥外抱有什么心思,能将老首领从哪个位置上拽下来,她喜闻乐见。

    妩媚含情的眼中流露出冰冷坚定之色,尾崎红叶再次低下头颅,一字一句,“妾身自小被港口黑手党培养,听从Boss的指示,也许鸥外大人尚且无法全然信任妾身,但Boss已经将妾身送给了您,妾身的性命就是您的,愿追随鸥外大人,绝无二心。”

    在黑暗中生长的花,会向往外面的阳光雨露和没有见过的风景,不是很正常吗?

    但尾崎红叶已经明白了,被腐烂的淤泥的滋养的花朵,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生长,即使见到阳光,也终有一天会被灼伤吧,只有在同类身边,在无人注意的暗处,才能自由地存活。

    除此,所有都是奢望。

    可是,即便是这样,尾崎红叶也会想要黑暗的环境能够更舒适一点,比如,换一个首领。

    森鸥外微讶,再开口时,已带上些许的亲近,嗓音温和,有开解之意,“红叶君不用多虑,你是聪明人,我自然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他伸出手,恰到好处平易近人,收拢人心,尾崎红叶借力起身,目光感激,两相对视,一个笑靥如花,一个温和俊朗,氛围融洽,达成了共识。

    尾崎红叶接受过精密的表情训练,擅长艺妓般风雅惑人的笑容,但她此刻看着男人笑意吟吟的脸,有文质彬彬的气质,竟看不出半分破绽,只有女人的第六感提醒她,那和煦的笑容之下,是冰冷刺骨的虚假感。

    她不必如履薄冰,这个男人本身,就是深渊,跟随他,只有无止尽的沉沦。

    森鸥外看似是动容了,但绝对没有相信她的话。

    但他也不爱起疑心,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人心隔着一层皮囊,通透之眼能见骨肉血脉,却看不穿人心。暴力和恐怖都是用来支配人的方式,高效而通用,只要能达成目的,让对方服从,他不在意皮囊底下的真实想法。

    他下达命令,“红叶君,从明天开始,你不必跟在我的身边。”

    尾崎红叶惊讶,她还记得老首领的指示,“可是,我需要随身保护您的安全。”

    成为干部后,森鸥外的处境会更加危险,首领虽然会护着他,但有意挑起组织内的争斗,希望高层被嫉恨心绊住手脚,转移目标,不来夺他的权,有这样自私糊涂的首领,组织难以维持平静,何况尾崎红叶怀疑森鸥外的自保能力。

    森鸥外维持着温和的表情,竟有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我需要照顾Boss的身体,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首领室,目前还没人敢在Boss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以首领对自己性命的看重程度,首领室的警备,永远都是最森严的。

    尾崎红叶垂目,她在思考自己的处境,她长处是杀人,异能力是攻击型能力,Boss不忍心舍弃她,所以背叛港口黑手党的两人中,带她出逃的人死了,她却活到了现在,至今为港口黑手党卖命,出去执行暗杀任务或者是贴身保护首领。

    如果森鸥外不需要她,她不能展现自己作为武器的价值,外貌上的长处就会被看重,随时有可能会被交换出去,这绝对不是她所想要看到的。

    她思索着,听到森鸥外的声音,隐含深意,“何况红叶君,也不想再靠近那个地方吧。”

    尾崎红叶怔然。

    抬头,撞进森鸥外了然含笑的目光,有冷酷的笃定感,那是绝对的信息差,仿佛能洞悉一切。过去的事是秘辛,首领因此事大发雷霆,过后将此彻底封锁,他如今这样残忍疯狂,没人敢违背他的命令,尾崎红叶心底发寒——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掌控她的思想,笃定她会因为憎恨首领而向他效忠。

    他是离首领最近的人,手握权柄的这段时间,究竟将组织渗透到了何等地步?!

    森鸥外随口给予一点提示,任由她将自己妖魔化,放大恐怖感,随后转身,继续前行,同时道,“总之,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红叶君。”

    尾崎红叶下意识道,“是什么?”

    视线中出现持枪的黑衣守卫,办公室的大门就在尽头,看见森鸥外的到来,向两人恭敬行礼,森鸥外走到门前,握住黄铜手柄,缓缓用力推开,他脸上笑意放大,像是露出獠牙的恶龙,语气却格外轻柔,低声道,“自然是,守护我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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