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幸子恢复了精神,惦记着爱丽丝,要找她一起玩。

    “爱丽丝有工作要做呢。”森鸥外好脾气地哄她,对她极尽耐心,“幸子先去吃早餐好吗?我来帮你点餐。你想吃什么?”

    幸子说都可以,她没有特别的偏好,日式西式都吃得惯。

    森鸥外是东大高材生,自小被称为神童,医术精妙,厨艺却平平,只会糊弄,平时三餐都是爱丽丝料理的,她做什么,幸子就吃什么,半点不挑剔,还很好胃口。不似森鸥外,兴致来了还要装模作样抱怨两句,惹得爱丽丝生气,扔了他的餐具,又去骂他打他。

    幸子很喜欢三个人一起居住的生活,诊所处于危险地带,狭窄又破旧,但能挡住风雨,给人温馨之感,森鸥外将她保护得很好。他与爱丽丝吵吵闹闹,知情的人厌恶他虚伪狡诈,整日与自己的人形异能力做戏,幸子却半点不嫌弃,她喜欢爱丽丝的活力,更喜欢看到森医生露出可怜的模样,来求她安慰他。

    如今换了新宿舍,高层公寓,视野开阔,奢华明亮,别有一番新鲜景致,入目皆是高档家具,能想象到日后舒适的生活。幸子却感到微末的惆怅,无法纯然的欢欣,心里也直觉,他们走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无法轻易回归以前的生活。

    森鸥外野心勃勃,狡诈又虚伪,不甘屈居于一隅,幸子却贪恋安稳的环境,渴望有一个返航憩息的港湾,与她喜好新奇的天真性情背道而驰。

    森鸥外敏锐,察觉到幸子的低落,她直白单纯,不会遮掩情绪,所思所想都能从脸上窥见,思维格外单纯。他不知何故,但给幸子点了喜欢的奶油蛋糕,逗她开心。

    宿舍有内部电话,可以通知后勤向厨房备餐,不必去食堂,直接送到办公室,这是组织中高层才有的待遇,森鸥外住在九十六层,间接享受到部分干部的福利。

    幸子喜爱甜食,但总被控制摄入量,她也乖巧听话,平日吃点心都征求大人的同意。看到蛋糕,她眼睛悄悄亮一下,又见森鸥外仍陪在旁边,心里奇怪,又开心。湛蓝的眼望向他,清澈如泓,波光晃动,纤长的睫毛开合,如湖水边枝叶轻拂,疑惑,“森医生不用去工作吗?怎么还在这里。”

    她最喜欢森医生,很依赖他,但也知晓他忙碌,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见人影,素日都安排爱丽丝陪伴照顾她。甚至时常,诊所生意好,病满为患,爱丽丝需要担任森鸥外的助手,无暇顾及,都是放任她在一边绘画看书,独自玩耍。

    现下森鸥外成了港口黑手党私人医生,首领身体不好,他应该更忙才是。

    就像昨晚,幸子一直等不到他出现。

    森鸥外观察她脸上神色,故意露出可怜的神情,“幸子是想要赶我走吗?”

    他唉声叹气,“Boss服了药,还没有醒来,我想趁着这段时间陪伴幸子你久一点啊,没有想到小幸子居然嫌弃我,嫌我在旁边碍事……”

    他很快呜呜咽咽起来,仿佛真是十分伤心似的,不免悲从中来,干脆自暴自弃,“当被幸子嫌弃的大人实在是太糟糕啦,这样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男人俊美的脸苍白,是熬夜工作带来的憔悴和虚弱,黑发垂落,衬得暗红的眼睛,色泽更加少见,没有夸张的神情,以虚弱疲惫做出弱势的姿态来,反而更惹人怜爱。

    幸子看得心花怒放,彻底被哄好了,她知道森鸥外在故意做戏,不会再当真,但不妨碍她看得高兴,不再矜持地守着礼,小腿小幅度地前后摇晃起来,甚至愿意配合他,语调软软地安慰他,“不要哭啊,森医生,我才不会嫌弃你呢。”

    她言语中有纯洁真诚的恶意,仿佛不知晓自己与常人不同,“你越讨厌,我就越喜欢你。”

    “你还可以再虚伪卑鄙一点,你看,旁人都厌恶远离你,只有我会在你身边。”

    她弯起眉眼,纯真地笑,真诚地这么描述,注视他,脸颊雪白绵软,清澈漂亮的眼睛,眼底有涉世未深的、碎星般的光亮,纯洁与残忍毫无割裂地糅杂在一起,睫毛浓密秀丽,末端振翅蝶翼般,一抖一抖的。

    森鸥外因她的话而委屈,又见她可爱模样,不得不咽下苦果,笑比哭还难看,“谢谢你,小幸子。”

    幸子应一声,眼眸亮如繁星,喜欢这样的游戏,她歪着头,浓密顺直的长发别到耳后,两缕乌黑的发丝贴着白皙的脸颊垂下来,小巧的耳廓微尖,有好似精灵的玲珑感,眉目格外干净秀丽,想一想,说道,“森医生如果能一直留下来陪我就好了。”

    “我也想要这么做啊,幸子。”森鸥外卸去委屈的脸,恢复正经姿态,附和她。

    他徐徐道,“但是Boss聘请我当私人医生,希望我能治疗他,我可不能不务正业,辜负他的期望呢。”

    他说的有礼,幸子点头接受,忽而天真道,“如果Boss能够睡久一点,一直睡下去呢,他不醒来,森医生就不用去他身边,也不用忙碌工作了。”

    “这样可不行啊。”森鸥外委婉规劝她,“Port Mafia是笼罩在横滨之上的庞然大物,Boss独揽大权,没有他做决定,这座城市都会乱掉的。我可不能做这样的罪人。”

    幸子苦恼,“真麻烦。”

    “他每每醒着就要生气,脾气暴虐,生气就做坏事,很可恶。”

    她从病人那里听到不少,咒骂、抱怨、憎恨、敌视、畏惧……没人故意在她耳边说过坏话,但她也大体了解一些,之前镭钵街突然乱起来了,就跟港口黑手党各处点火逃不了干系,诊所突然被砸,惹祸上门,也是□□首领犯下的因果。

    于是幸子开始讨厌他了,对着森鸥外道,“森医生,这个人真讨厌,这么大的蛀虫在横滨,怎么没人去清理他呢?”

    “唉呀,”森鸥外推脱,“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意味深长,“要做许多准备呢。”

    他感到惊喜似的,用惊叹的口吻,夸赞幸子的词汇丰富,“幸子,你还会用‘暴虐’这个词,真了不起。”

    幸子高兴,但她的注意力太容易被转移了,忘记了自己原先要说什么,卡壳了半晌,清亮的蓝眼珠圆润,色泽浓郁,缓慢地转了转,才道,“那森医生,你现在是在为此做准备吗?”

    她异想天开,“要不然,森医生来当Port Mafia的首领吧。森医生更加厉害,什么都做得好。你喜欢横滨,想要保护这座城市,把蛀虫都踢出去,但是没有权力,缺少力量。那Port Mafia怎么样呢?□□和市民都畏惧它,政府也不敢干涉它,这样的武器很好用。森医生,你觉得呢?如果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

    在残暴的老首领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危险,但森鸥外知道,幸子童真,不谙世事,只是孩童在赠送礼物而已。她也根本不了解什么计划,不过歪打正着,才说中他的野心。

    因此,他不惊慌失措,也没有否认,只是制止道,“幸子,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更不能被别人听到。”

    幸子足够温驯乖巧,能够守住秘密,对他的话奉为圭皋,森鸥外对她很放心。

    幸子应下,明白过来:森鸥外不会无缘无故来港口黑手党,无人能够强迫他,凡是他做的事,都有所图谋。这几年,她大约也有所感触,“真理与谬误”并非全能,森医生也不想太过依赖她的异能力,不相信任何人,而他的谋略能够补足些许差距。

    对此,幸子并不在意,横滨是森鸥外的目标,而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方式。她容易满足,情感淡漠,缺乏个人的欲望,也不觉得自己的能力多么稀奇,承诺过会辅助森医生,帮他实现心愿。

    森鸥外不是圣人,他对权力有野心,习惯将自己摆在决策者的位置,会用阴谋,会玩弄人心,无论在□□还是白道,都信奉利益至上,理智思考,不择手段往上爬,蛰伏这么多年,终于开始行动,幸子还是很为他高兴的。

    但她又有自己的逻辑,想到什么,既开心,又失落,一团云雾拢下,仿佛郁闷,雪白剔透的脸,眼中如深海弥散,抬眼看森鸥外,怅然吐露心声,“可是森医生,你这样,就不能当横滨市长了。”

    森鸥外维持神色不变,但笑容依稀之间有些僵硬,他缓缓地,“嗯?”

    幸子不理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怅惘地低下头。

    她还记得自己退而求其次的小小愿望,要让森医生成为横滨市的主宰,擅自将他定为横滨的市长——“市长”这个词,原也不是她本来就会的,是她在东京,跟着森鸥外看新闻,从电视上学的。她一下记住了,就开始现学现卖。可惜森鸥外对此不感兴趣,很快拒绝她。

    不过,幸子想起,在横滨,市长好像没什么存在感,既不保护市民,也不敢镇压港口黑手党的恶行。她听过旁人吹捧,说港口黑手党首领很有威严,他发话,比市长还有用,政经两界人脉广泛,地位崇高,已成为了一种象征,无人敢违背他的命令。

    思及此,她表情重新开朗起来,自己调理好了,干净透彻的眉眼,珠玉般剔透温润,有光彩流离之感,那些困扰她的小小愁绪,也像被春风吹散的蒲公英,一下子不见踪影了。

    她心思简单,是非观笼统,不在意为善,也不在意作恶,世俗的考量对她而言没有意义,黑手党首领也好,政府高官也罢,全部一视同仁。

    只要森鸥外能够放开手脚施展抱负,得偿所愿,不会被人欺负阻碍。

    她只有这样朴素的愿望,很容易被满足。

    幸子情绪如晴雨表,兀自低落,又兀自开怀,时而蹙眉,时而灵动,情绪变化之快,不过转瞬之间。她擅长自我调节,保持乐观,末了还对森鸥外道,“没关系的,森医生,我想好了,比起横滨市长,好像还是首领更加厉害一点,那你还是在mafia当首领吧。”

    森鸥外见她兴致勃勃模样,眼神难得的,有些迷乱。

    他自诩长袖善舞,深谙人心,见身边人多觉愚蠢,习惯以面具示人,却从不叫人看穿,但他也遇到这样的时刻,那就是,他不解幸子的言行。

    幸子心思纯净,如一汪清潭,清晰可见,很好哄骗,却有诡异的逻辑,思维具有跳跃性,无法以常人类比。就如她的言语——看似烂漫孩子气,内里却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甚至带着一股潜藏极深的……恶意?

    该说是恶意吗?

    森鸥外能隐约感觉。

    最初的幸子无知无觉,一身巫女装束,对待世事疏离,漠然懵懂,恍若年幼的神明,是透明的;但或许是在森鸥外身边呆久了,被爱丽丝影响,沾染上了底色,冷酷之外,孩童中那股纯粹而毫无体谅的恶,被放大了。

    这是当然的,森鸥外在鼓励她,滋生她的欲望。

    他慢慢揣摩幸子说的话,横滨市长么,回想起来,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当作是孩童的赌气之语,轻易地糊弄过去,不想幸子到现在还记得,一直放在心上。

    他无言以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便和蔼微笑,以大人圆滑浅薄的话术阻止她深入思考,熟练地打断她的逻辑,说着,“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幸子。”又将餐盘适时地挪到她跟前,里面有丰富的餐点和她最爱的草莓蛋糕,搭配着果汁,足够转移她的注意力。

    幸子果然被吸引,她被教得很好,看到食物就自觉安静下来,专心对待,知道要说,“いただきます。”吃相也好看,白嫩的腮帮子鼓起,小口小口,不紧不慢,很文雅。

    森鸥外推崇西式餐点,方便快捷,年少时曾去德国短暂交流,精通德语,生活方式不大像个日本人。配菜丰富的三明治和德式香肠应当是合他的口味的,但他坐在餐桌前,也不动作,只是托着面腮,含笑看幸子吃,不时照顾她,帮她切盘子里的食物。

    若问他,则说自己没有胃口。

    也确实如此,森鸥外时常做出一副气弱的模样,并不全是伪装,他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会适当用药物维持自己的健康,但很多时候会因此虚弱,眼下也差不多。

    但他的身体虚弱,精神却没有疲惫,观他面相,眼神中分明跳跃闪烁着亢奋,平静的外壳下,如暗红火焰灼烧般,神经质的颤动。他在谋划,在思考,那仅与他一层之隔的衰弱的老者,强烈的不安分的野心,冲破他儒雅的外衣,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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