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幸子醒来时,爱丽丝仍守在身边。

    她揉着眼睛,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仍觉得困倦。

    医务室一早有人来勤恳地动工,是趁着首领服药后的安睡时刻,将一切准备妥当。设备仪器连夜备下,都是最先进的,前任私人医生留下的记录也整齐地收纳在书架上,忠实而详细,药品柜琳琅满目。

    森鸥外熬了通宵不睡,将首领以往的病情诊断和检查报告都细致翻阅一遍,缜密思考,此刻还能面带笑容,与后勤的人员寒暄,协助他们按自己的习惯准备药品、放置仪器,不着痕迹地套话。

    他是新晋私人医生,与前任不同,刚上任就得到首领看重,分配了高层宿舍,没人想得罪他,甚至还有赖他医术高明,去安抚首领的情绪。因此只要不涉及敏感情报,所问皆得到了友好回应。

    森鸥外长于伪装,与这些人好声好气,医疗部的人也趁着首领未醒,赶来与他探讨搜集到的国外新型药品的信息。他的消息灵通,欧洲未上市的临床阶段的药物,也能了解详细,只是实验室里的东西不好弄,人脉财力缺一不可,港口黑手党是日本横滨的地头蛇,但放眼世界,不过无名小卒,一时间叫人为难不已。

    森鸥外并不在意mafia成员的纠结,表情变化堪称完美,笑容也谦虚有礼,一瞧只让人觉是个好脾气又可靠的医生,淡然的态度也安抚了惴惴不安的医务人员,不禁对他有所信任——

    但愿他真能治好首领。

    这无异难如登天。

    但哪怕他能安抚首领一二,也够了。

    送走两拨人后,森鸥外不慌不忙,戴上听诊器,到里面去,拜托爱丽丝将宿舍内外重新检查一番。

    爱丽丝不待见他,正在房间里帮幸子找今天要穿的衣服,幸子初醒时不爱说话,也没有精神,乖巧坐在床边,低着头,披着漆黑的长发,纤密鸦黑的睫毛长长地垂着,柔软微翘,雪白懵懂的样子可爱极了。

    爱丽丝心里粉红泡泡溢出,喜欢得不得了,不断地哄她,逗她说话,甜蜜而故作夸张的欢悦语气,尾音上扬,若非声线不同,与某些时刻的森鸥外也没什么两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听到外头的敲门声,金发少女喜气洋溢的脸立时耷拉下来,显然的不快,她知道森鸥外又要差遣她了,很不想搭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去开门,已然接受了命令。

    情感和行动的截然相反令她抓狂,“啊啊啊坏蛋林太郎!!”

    她极为不满,开门愤愤道,“非得在这个时候使唤我!自己就能做的事,多花点时间仔细检查不是也能做的很好吗?!”

    她情绪激昂,一头靓丽金色大波浪卷也显得毛躁,张牙舞爪的,恨恨踹男人一脚,为了出气似的。虽然是二十上下的成熟外貌,照顾幼女也沉稳得体,但在面对森鸥外时,爱丽丝的性格上却保留了小女孩幼稚和情绪化的一面,非常容易激动。

    森鸥外也不反抗,双手合十,流畅地开始求饶,讨好吹捧她,“爱丽丝更厉害嘛~是完全的全能哦。”

    他用含着糖果般黏糊糊的声音,笑眯眯道,“我也努力工作一个白天加晚上了,稍微也让我轻松一下啊。”

    “林太郎你就等着过劳死吧!”

    “诶~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爱丽丝。”森鸥外拖长调子,弱气地开始假哭,“照顾一下我的心情嘛。”

    爱丽丝才不买账,她对森鸥外的讨厌写在程序中,偏过头,冷哼一声,“一天到晚就是这副死相!实在太恶心了!”

    “总是被爱丽丝你这么说,我的自尊心也很受伤的啊。”森鸥外委屈不已,他略长的黑发散乱,眼下青黑,穿着白大褂和不起眼的深色衬衫,没什么神采,宛如社会上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的失意男人,糟蹋了一张还算吸引人的白皙俊秀脸蛋。

    可他语气这么虚弱,说着没有自尊的话,还有闲心对着异能力假哭卖惨,动作上却是没有丝毫停滞地推开门,话音刚落下,就这么错开爱丽丝,毫无留恋,自然地抬步往卧室里走去。

    而爱丽丝,再怎么嫌恶森鸥外、对他不客气,也做不出阻止他的事,不过凶恶瞪他一眼,再骂他两句,然后跺着脚怒气冲冲完成任务去了。

    幸子在卧室里,听到了门口两人闹出的动静,见惯不怪,她听出爱丽丝不会再进来了,就自己下床,拿起爱丽丝帮她搭配好的衣服,仔细穿好。

    首领受病痛所困,受不得冷热,本部大楼的温度调控较以往更加严苛,尤其是冬季,不担心用着凉,爱丽丝翻找出许多件和服。幸子擅长照顾自己,和服那么复杂,她也能不紧不慢,穿得很好。

    森鸥外进来时,幸子已穿戴整齐,正低着头,认真绑名古屋带上白色的带缔。

    爱丽丝的品味很好,宠爱幸子,喜欢玩换装游戏,在服装搭配上有自己的心得,女孩子身上穿着雪轮取纹的和服,山吹茶色的花瓣形腰带,配色纹样都简单淡雅,不是寻常给小孩子穿的鲜艳吉利的图案,但很契合她纤细的气质。

    她低垂着眉眼,安静柔和,墨缎般的长发散落一肩,睫毛纤长,狭长眼中有清澈淡蔼的蓝色,古典秀丽,让人想起朦胧烟雨下涟漪层层的湖水。

    幸子年纪小,手指头也细细软软的,使不上力气,系粗硬的带缔时,未免不得其法,显得缓慢,她也不着急,系得不好,就耐心地试了一遍遍。森鸥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见状,温和地笑了一下,主动上前,单膝跪在地上,迁就她,帮她系腰带上的绳子。

    带缔是平组,有专用的绳结,森鸥外对女性和服有所了解,他手指灵巧,不一会就缠绕出一个整齐漂亮的锁扣,收紧,而后调整位置,将绳子末端巧妙地掩藏好。

    和服是礼仪的装束,他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很得体了,拉过幸子的手检查。

    孩童的肌肤娇嫩,很容易留下痕迹,幸子又白,一点伤痕就非常显眼,刚才一直再用力,手心连同指尖都磨得通红,到现在还没有消退,森鸥外对光细看,没发现伤口,又问幸子痛不痛,幸子摇摇头。

    “只是有点麻。”她这么说。

    她今天还没怎么开口,大约是困倦,声音也含糊柔嫩,软软的拖着调子。

    森鸥外习惯她这样的姿态,没有多言,用指腹帮她轻轻揉着手心。

    幸子爱笑,喜欢新鲜事物,一双天真湛亮的蓝眼睛,光彩流溢,外人看来仿佛时常充满活力。但森鸥外知道,幸子并不好动,活泼的样子也不常有,多数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大人没有多余的空闲陪伴她,她就坐在那里,专注做自己的事,低头垂眸,长睫轻敛,莫名的,还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娴雅意味。

    她的身影看起来也很小,脖颈、肩膀和手腕露出的骨骼都很纤小,还带着幼童特有的柔软。相比同龄的孩子,幸子要纤细矮小许多,相貌也显得秀气柔弱。初次见面时,她自称九岁,八九岁的孩童年龄尚且模糊,但十岁和十二岁正处发育期的女孩,就很能显出差异了。

    曾经一闪而过的疑惑并不是错觉,森鸥外开始怀疑,幸子的实际年龄,或许要更小一点。

    大概在一到两岁左右。

    她过几个月就满十二岁,但她的骨龄,还像个十岁的幼童。

    她完全没有进入发育期。

    仔细想想,这不奇怪,幸子对自身缺乏认知,甚至没有生日的概念,过去非常模糊,她的善恶观笼统,对时间流逝的反应迟钝,没有得到过精心的抚养和照料。

    单纯从外貌判断她的年龄也不适宜,她的面容没有长相符合年龄的小孩都有的幼稚和寡淡,显得温雅秀丽,气质也很特殊,虽然五官稚嫩,但七八岁时,就已经出落得十分出众。

    思索片刻,森鸥外从思绪中抽离,微深的眼眸恢复温和,不打算过多纠结。

    他能分清主次,这些年来有意识地将幸子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有关她的过去和来历,则刻意忽略模糊,用自己和她相处的时光掩盖。

    对于幸子,潜移默化中,他也采取同样的手段,只加深个人的影响。

    他松开幸子的手,指尖梳理她黑发微卷的发尾,女孩子盯着手心看了一会,那里不再发红,然后抬起眼,朝他张开双臂。她还处于晨醒后的迷蒙困倦时刻,清晨的噪音侵扰她,加重了身体上的疲惫,只想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休憩,本能去依赖最熟悉的人。

    森鸥外见状,纵容地将她揽入怀中,抱起来,轻拍着她的后背,在房间里踱步,完全哄幼儿的姿态。女孩子蜷缩在他怀里,乌黑浓密的长发散着,显得脸颊秀薄雪白,玲珑的易碎感,她蓝眼睛温润朦胧,长长的眼睫缓慢扇动,安静乖柔,精致的京都人偶般。

    “幸子今天很累吗?”男人的嗓音醇厚而轻柔,令人联想到丝绸,或者是浓醇的酒液,意识到她今天有些反常,与以往不同,在她耳边轻声关心。

    幸子闷闷地“嗯”一声,侧着脸趴在他肩膀上,很黏他,睁着眼睛,身体小而轻,也不爱说话。

    “难道是昨天晚上受凉了?”森鸥外忖度着,他一贯谨慎,关注幸子的身体健康,知道她害怕生病吃药,便采用和缓的方式,柔声哄,“我们来做个身体检查好吗?”

    幸子这下很快开口,声音清嫩柔软,“我不要。”

    她性貌温顺,眉眼柔弱,拒绝人时没有强硬的态度,但如普通孩童一般,对生病、药品、检查一类充满抗拒,反感疼痛和苦涩。

    尽管受森鸥外熏陶,她见到血腥的杀人手术也毫无惧色,只觉寻常。

    她认真解释,想要得到医生家长的宽容,“我只是早上被吵得很难受,森医生,过会就好了。”

    “那好吧。”森鸥外触碰她的额头,没有发热,体温也正常,也不见她早上起来咳嗽什么的,便放下心,乐意顺从她,“要再睡一会吗?”

    幸子摇头,她睡不着了。

    森鸥外于是明白了,继续轻轻拍着她肩背,给予安抚,他心里微不可察地叹气,意识到了抚育一个孩童的繁琐和所要耗费的心力。但他也没有不耐,幸子已经很懂事,她的乖巧时常令人忍不住怜爱她,即便没有那般的异能力,说不定也会遇到一个很好的教导者。

    ——倒不如说,怀有名为“真理与谬误”的能力,作为神明般的异常,被人敬畏恐惧着,对于幸子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没人能预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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