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幸子盯着猫,黑发蓝眸,眼神专注,如有实质。

    三花猫一阵心虚,抹去猫脸上人类才有的愁容,装模作样地抬起后脚,挠了挠痒。它摆出招财猫的坐姿,对着窗户,拉长调子,懒洋洋地“喵”一声,姜黄眼中一道猫类竖瞳,试图蒙混过关。

    诊所内,森鸥外在他办公的桌子下面找到了玩偶,捡起来拍了拍,将灰尘拍打干净。

    还好,没有弄得很脏。

    他完全不知道姆明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难道幸子平时还会躲在他工作的地方玩耍吗?

    森鸥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找出酒精和棉签给玩偶清洁消毒,回头却见幸子趴在沙发上,两只手端正交叠着,垫着下巴,安静专注,头发长了许多,乌压压地披在肩背上,犹如绸缎一般柔顺光丽。不知在她看些什么,森鸥外疑惑唤,“幸子?”

    他的声音逐渐靠近了,“你在做什么?”

    幸子听到熟悉的嗓音,仿佛自出神间被唤醒,蓝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她思考过后,凑近将窗户移开,夜风灌进来,吹动她的睫毛,像是细密纤长的柔羽,脸颊像是雪砌的,纯白稚嫩,可爱无害。

    然后,她伸出手,没有预兆地、快速地,一把握住了三花猫的前爪。

    她的外貌具有欺骗性,是年幼纯真的小女孩,看起来漂亮脆弱,眉目弯弯,叫人无法设防。但她下手却干脆利落,稳而准,不带丝毫犹疑。毫无防备之下,大佬猫翻车被捕,似是惊吓,又不敢置信,它尖叫一声,浑身毛发都炸开,尾巴绷直,身体向后弓起,差点伸出爪子去挠她。

    好在还记得对面是个孩子,并未真正出手攻击,只是用肉垫将她拍开,随后抓住空隙,敏捷地跳下窗台,遁入夜色,一溜烟跑远了。

    听到凄厉的猫叫,森鸥外脸色一变,三两步跨过距离,托住幸子胳膊将她从沙发上抱下来,握住她的手检查,拉高袖子,翻来覆去确认,没有伤痕,“有被挠到吗?”

    幸子摇头。

    三花猫往后缩的时候,她就已经松开了手,没有发生对抗,也没有被挠到。

    她白净的脸还留有淡淡疑惑,眼眸湿润湛蓝,一派无辜的样子,仿佛是还没反应过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危险的事,非要去招惹野猫。还以为自己是好心,乐于助猫,可惜猫不领情,反过来伤害她。

    森鸥外松了口气,带着幸子去里面洗手。

    擂钵街这片地方鱼龙混杂,破旧落后,政府不愿管辖,基础设施不覆盖这里,更没有清洁工愿意涉足,无家可归的贫民衣衫褴褛,在垃圾堆取食,野猫混迹在各处,被人驱赶踢打,浑身不知携带多少脏污的细菌病毒。

    森鸥外有些医生的强迫症,又知晓孩童的脆弱,自然会做出应对,调试好水温,消毒洗手液打出泡沫,帮幸子仔细揉搓,连手指和指甲缝隙也不放过。

    幸子不像寻常小孩,厌恶这些繁琐的洗手步骤,反而觉出乐趣,蓝眼睛也恢复神采,温静纯澈,作弄般地抓紧森鸥外的手指,要与他玩,不让他轻易动作。

    她的手指又细小又滑,像是一尾滑不溜秋的银鱼。

    森鸥外几次捉不住她,反而被她抓住,小小的水花溅出来,到衣服和脸上,他不觉得碍事,反而享受着不常有的童心,在笑,学着爱丽丝平时哄小孩的语气,耐心十足,“幸子乖一点,我们很快就洗好了。”

    幸子玩了一会,无事可做,便停下来,乖巧地洗完手,森鸥外找到干毛巾将幸子手上的水珠擦得干干净净,挂回去,才重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幸子?”

    以森鸥外对她的了解,幸子是个安静和顺的孩子,爱干净,怎么会与野猫发生冲突?

    定然不是她主动招惹。

    幸子回望他,她浓黑的?睫毛上还挂着小水珠,看起来像是结了小颗的珍珠,衬得?整个?人明丽干净不已,乌黑的发丝从耳朵尖上垂下来,乖顺地贴着白皙的脸颊。

    她浓密的睫毛一扇一扇,不假思索,“抓猫。”

    “猫?”

    森鸥外眉头没有舒展,反而更为迷惑。

    幸子认真描述,“是一只三花猫,经常在诊所附近出现。以前也见到过。”

    她偶尔产生奇怪的念头,“我在想,今天它又来了,蹲在那里盯着我,是不是饿了,想让我养它。我想要试试抓它回来,但它很快跑掉了。”

    幸子是不想养猫的,虽然看到会投喂,也喜欢与小猫玩,但并没有建立主从关系并将其照料的概念。

    她不懂得什么叫责任。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还是之前有一次,爱丽丝跟她提过。她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

    不过,那只三花猫,她原来也不是很喜欢。每次看到,都给她奇怪的感觉。

    她最喜欢的是之前那只跑掉的橘猫,虽然脏兮兮,总待在垃圾堆旁边,浑身臭味,但还是很好看,眼睛的颜色和她很像。

    小橘猫不会喵喵叫,还要她教。

    幸子大度,把自己的零食都分享给它。

    可是,它被别人抱走了,抛弃她,不会再来了。

    一想起这件事,幸子就有些难过,不过也就一点点。

    人尚且不懂得感恩念旧,何况是猫?

    森鸥外听完幸子的叙述,没发现什么不对,他已经很适应幸子偶尔天马行空的想法,不以常人理去衡量,所做的也不过是告诉她外面的猫和狗有多脏,有多危险,叮嘱她不要去管,更不要轻易触碰,然后走到窗边,把窗户锁上,拉紧窗帘,隔绝外界的窥探。

    至于幸子在那里强调认识那只三花猫,他不以为意,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识奇奇怪怪的朋友,大概就是孩子的童心吧。幸子之前经常喂养的一只橘猫不再出现了,她还心情低落了一阵呢。

    幸子见他反应平淡,便知道他没有放在心上,她以前跟爱丽丝描述过类似的事。有段时间幸子总是看到同一只三花猫出没,在各种地方,可每当拿着零食走近想喂它时,猫就不见了。她从来招小动物亲近,奇怪地向爱丽丝倾诉,爱丽丝则是完全没有印象,“诊所附近有三花猫吗?”

    她不升起防备,只顾得上嘲笑主人,“还以为林太郎不但招人讨厌,小动物也不待见他呢。”又双手合十,拍掌道,“唉呀,这样说来,说不定是福泽先生的错,他那么凶,据说连沾了他气味的小鱼干,猫也不爱吃,他来诊所的这段时间,别说猫了,我连只老鼠也不看不到。”

    幸子温驯,不擅长与人争执,见爱丽丝那么说,便知道无法扭转她的固有认知,也不想着说服她,那是白费功夫,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自去一边玩别的了。

    如今遇到森鸥外,与爱丽丝相似的反应,幸子这回连无人理解的郁闷也不再有,心里只觉得他笨。

    森医生平时观察细致入微,心思缜密,还说人容易产生思维盲区,是人性的弱点之一。这般教导她,结果还不是自己也逃不过?如此看,聪明人才更容易自大,因为他们都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

    幸子不跟他计较,平静接过带有酒精味道的干净玩偶,转过身,跑去一边,一个人玩去了。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森鸥外有些莫名,幸子不搭理他,也不像以往那般要求他过去陪她一起玩,他摸了摸后脑勺,悻悻,不知为何,总觉得,仿佛有那么一秒,他被幸子嫌弃了。

    是他工作太累产生的错觉吗?

    他忙得顾不上收拾自己,邋遢的时候幸子也没待他冷淡,今天这身装扮,按理不会啊。

    幸子很喜欢他的脸,森鸥外对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摸了摸下巴,想,是不是一天下来胡茬又冒出来,该刮一刮了。

    森鸥外不是寻常大人,没有家长讨人厌的矜持与坏脾气,相当放得下身段,幼女不理他,他便捧出一张甜蜜蜜的笑脸,温柔可亲地去哄她,轻言细语给她读绘本里的故事。这是幸子最喜欢的活动,她很黏爱丽丝时,可以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待在同一个地方,就听爱丽丝给她讲故事。

    幸子本也没与森鸥外生气,很快被哄好了,坐在森鸥外怀里,抱着河马模样的姆明玩偶,黑发长睫,睫毛微微卷翘起来,显得玉雪绵软,很像是个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精致洋娃娃,与他一起翻开绘本绚丽童彩的书页。

    森鸥外怀抱娇小可爱的幼女,温和耐心,读下第一段文字。

    【Der Tag neigt sich dem Ende zu. Tr?ge schickt die Sonne ihre letzten milden Strahlen auf die Erde und taucht B?ume und Felder, Blumen und W?lder in warmes D?mmerlicht.】

    他的声音动听磁性,不紧不慢,富有韵律,进入耳中有浅浅的酥麻感,发音标准,就连折磨异国人的颤音也很优雅,倏忽消逝在舌尖,像是提琴的弦音在共振。

    【War das aufregend! Nun merken sie, wie müde ihre kleinen Fü?chen sind, und sie freuen sich über ihr bequemes Nest.】

    幸子是个聪明的学生,爱丽丝教她的知识,无论是德语还是英语,都学得飞快,这本书,她读过几遍,已经可以准确流利地背出来,但此刻,还是十分安静专注,垂着目,睫毛细细长长垂落,小脸认真,蓝眼睛又像是无忧无虑的山谷精灵那般纯真清澈。

    森鸥外双臂如家长般环护着她,低头看书页上的文字,也能看到孩童小小的乌黑的发顶,圆圆的头颅可爱又脆弱,雪白蓬松的狐领簇托着她脸颊,漆黑长发梳得柔亮,带着爱丽丝喜欢的茉莉香波味,但发际仍有幼短的绒毛招摇,和底下飞扬的睫毛一同生机勃勃的翘起。

    幸子很可爱。

    这种可爱,是讨人喜欢的孩子,尤其是相貌漂亮、又聪颖玲珑的小女孩,所共有的。

    但幸子不止如此,越与她接触,会发现她的不同之处,这些异常的特质,或许会骇退一部分人,但就森鸥外看来,更令她显得可贵而与众不同,也更为惹人怜爱。

    他喜爱幸子,不仅仅是在冷酷地考量利用她。森鸥外不否认这点。爱丽丝是他的异能,他们之间联系紧密,如同半身,对方是他的倒影,性格命令由他设定,至于知识、喜好、乃至思维等方面,则全部来自于他本人。

    爱丽丝因幸子产生了私心,在“保护宠爱”的命令之上,诞生出了情感,真心疼爱她,森鸥外不会不知道。

    抚育照料一个孩童,并不像打扮一个洋娃娃那般简单随意,只要准备好精美的衣裙就足够。教育引导她成长,为她规划好道路,充盈她的思想,带她认识这个人间,个中艰辛,比起森鸥外当初决定带幸子时所想象的,过程要艰难繁琐许多。

    他宠爱幸子,教导她,培养她,包容她,对她承诺,为她奉献,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滋生和纵容她的任性,比培植花朵还要细心呵护。

    幸子是他所抚养的孩子,他耗费了这么多心力,那么,她现在的样子,都是他所喜欢和期待的。

    即便他最初带走幸子,只是想将她作为一个保险装置。

    为了维护这个脆弱的世界。

    【?Macht die Augen zu, meine Lieblinge!“, sagt die Entenmama. ?Ich wünsche euch sch?ne Tr?ume.“】森鸥外娓娓念道,语气柔和,像是睡前的晚安童话,【Und die Entenküken kuscheln sich fest aneinander und schlafen warm und sicher ein.】

    听到这里,幸子忽然开心起来,她指着这句话,回头,现学现卖,复述道,“森医生,Ich wünsche euch sch?ne Tr?ume.”

    “Gute Nacht! Und sch?ne tr?ume.”森鸥外宠溺地注视着她,不扫兴,与她配合。

    随后才指出事实,“但是,现在还没到晚上呢,幸子,我们还有客人。”

    “那客人什么时候来啊?”幸子眨眼的频率变缓了,两扇柔软睫毛翕动着,淡蓝的虹膜上有细碎的泪光,想打哈欠。这是巴甫洛夫效应,爱丽丝总在睡前给她读绘本,所以她晚上一听故事,就会感到困倦。

    “很快就到了。”森鸥外柔声安抚她。

    似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诊所前厅响起了有礼的敲门声。

    “好了,我们的客人到了。”森鸥外扬起捉摸不透的笑,他把幸子放下来,让她双脚站到稳地上,帮她整理大衣和里面的裙摆,然后绅士地发出邀请,“要和我一起去开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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